往事纷纷跳进实门录思海,也是那样暴雨,山泥被泡松了,滚滚砸落山凹,当时阿耶正带着他往几里外小镇赶圩,回到村里,已是一片平土。村里数十口人,连同草屋农田,通通消失不见了。阿耶说,孩儿是娘心头肉,只要他能活下去,阿娘在地下也是欢喜。
孩童哭喊声刺动着实门录心田,他能想象要是那孩子没了,他父母要何等锥心刺骨!想着想着,他已鬼差神使般跳下驴车,瞬间便趟过没过双腿河水。他两手抓住小孩臂弯,将他扯回岸边。小孩哭哭滴滴爬上岸,回过头看,刚刚那公子不见了,只有急湍河水淹没了他刚刚抓着那石块。
消息传至真空寺,麴娘子正在做晨课。佛珠啪一声断落,淅淅沥沥撒了一地。
“你刚刚说什么?”麴娘子又问。
“娘子,实门录让河水冲走了,整整一天了,实府仆人在河下游不住寻找,据说棺椁都备好了。”
“你们胡说!他不会死!他不会!”原以为心已经死了,可乍闻这噩耗,心里还在流淌之血迅即冻住了。她急忙吩咐马车驶往实门录出事那河滩。河水涨得快要漫过河岸边,幸而已经缓了没有泛滥。她跳下马车沿着河流方向走,走了一天一夜,仆人哭着劝她:“娘子快别这样……实府那边说已经寻得尸首了,正运回府上摆灵堂……”
麴娘子顿住了脚步,鞋已经磨穿了,脚趾头皮肉也破了,可一点痛感也没觉着。这就是行尸走肉了吧,她自嘲道。世间没有了他,也不会再有她了。她反常笑了起来,侍女有点不明所以,刚刚还一个劲地瞎折腾,这会又笑得好像失而复得一般,以为她失心疯了。岂料麴娘子走了几步,忽然纵身一跃便跳进了河里。侍女都吓呆了,完全不知如何处理,直立在原地哭。
再醒来,已经躺在塌上,四周昏暗粗陋。如真默默流泪,她还活着,巨大痛苦折磨着她身心,连再次寻死之气力也没有了。门帘被掀开,一名粗鄙妇人走进来,嘴上念叨:“前而才救回一个,今儿又来一个,我家是善堂呀?善堂也有施光舍尽之时。”妇人见如真醒了,一个劲掉眼泪,心中怒气更盛,骂道:“我家那死鬼救了你,你还哭?我才要哭呐!”
如真置若罔闻,张着空洞双眼失神瞪着屋顶。男主人听说她醒了,走进屋子替她把脉。
“这位娘子,你身子已无大碍,要不吃点面汤如何?”
如真并无回应,仿佛并未听到一般。男主人自言自语:“莫不是落在水里受惊失了心神?”
实府,院堂里静悄悄,谁也不敢发出声音惊动了夫人。崔夫人挺着硕大孕肚,围着院子不停渡步,口中念道:“舍利子,渡一切苦厄…..”前院响起了脚步声,崔夫人强自镇定。脚步声停下,是崔右丞与夫人。
“儿呀,你怎命苦如此呀!”右丞夫人哭了起来。
崔夫人也不住掉泪。
崔右丞红着眼劝道:“你身上还有孕,切不可过于悲伤损了身子与孩儿。若是真往那一步走,这孩子便是女婿遗腹子了,也是你唯一所望和将来依靠,定要全心全意护着。为父便在这堂屋里坐镇,你且随你阿娘进去歇一会。去吧。”
天终于放晴了,虽然地上还有大大小小水坑,但过不了几天便会干透,又与往日无异。
如真让屋院妇人给扯了起来。
“起来!你纵然不吃不喝,也不能白白辜负了我们救你活命这份恩情。起来替我干活去,就当是你报恩。”
如真捡起墙角扫帚清扫,堂屋,主房,耳房……由于只和米汤,她身子有点发软,手执扫帚一处处慢慢清扫。耳房榻上所卧病人动了动身子,口中喃喃:“水。”
如真握着扫帚之手忽然一松,扫帚掉落地上,她回身细看,那榻上躺着之人不是朝思夜想之实心,更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