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春似乎习惯忽视父亲的油嘴滑舌,倒是威胁似的看着叶知新,示意他不要说话。
只要不必引火烧身,叶知新自然乐得作壁上观。
走了没几步路,叶知新发现初见春始终左顾右盼,眼神防备,像是躲避猎人的野物。
扫视一周后,初见春说道:“我们现在去哪?”叶知新从她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居然发现了一丝慌张。
“将军府。”
初见春双眼眯成一条狭缝,怀疑地看着叶知新:“你这个年纪去将军府能做什么?”
叶知新坦诚相待:“我不在里面做事。”
没想到对方眼里的怀疑变成了鄙夷,初见春促狭道:“光看着你样貌不错,脑袋还不灵光,没想到居然还能当侍童,不知道服侍的是哪位大人呢?”
所谓侍童,都是特意挑选的男孩,一般年轻貌美。不过他们大多不用负责起居饮食,只供人玩乐。
新罗贵族糜乱成风,这些都不算怪事。
叶知新样貌尚佳又是少年,闲住在将军府中,初见春误解也情有可原。
“我不是。”叶知新又不能跟她讲述一遍自己的身世,只好简单明了地解释:“我暂时跟着新月死灵柩学习剑道,借住在将军府。”
初见春突然把脸凑近,身体也贴紧叶知新,眼睛似乎在叶知新的脸上仔细寻找着什么。
叶知新反射性的退缩,对方靠近时他闻到初见春身上有股淡淡的清香,像是阳光曝晒过的衣物的味道,又像是某种花草揉碎后的汁液味道。
他的心脏加速跳动,耳朵里也有震鸣。叶知明开始担心初见春听见自己逐渐紊乱的呼吸。
“没有修眉,没有白垩的痕迹,看起来肤质也好,说明你不经常上妆。”初见春放过耳红心跳的叶知新,相信他的说辞。
“不过我们进不了将军府。”初见春仔细思索后说道:“你捧着一把刀带着我,既然不是将军身边的红人,不可能进的去。”
叶知新先前确实没有考虑到。
初见春微微一笑,很快又不怀好意地说:“既然如此,你先自个回去。我再想办法,咱们待会将军府里见。”
叶知新听完觉得头大了半圈,委婉地拒绝:“我只要把刀送到新月手里就行。”
初见春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去,自顾自地说:“不过我还要搞清楚你住在那间屋子里,要不然溜到将军屋子里就麻烦了。”
叶知新心底呐喊:求求你放过我吧。
到时候真被守卫当成刺客,你是神勇巨力无人能当,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还不被人一刀戳一个洞捅成筛子。
可是最后欲哭无泪的叶知新还是屈服于初见春,乖乖地告诉她新月死灵柩的宅子在将军府的确切位置。
晌午时分,新月死灵柩与足义理顺一同回府,看到那把包裹紧密没有解封的直刀。
叶知新在院子里一招一式,拆开练习劈砍,步伐。
新月死灵柩简直没眼看叶知新这粗糙的技艺,怕自己烦躁一刀剁了这个蠢材,心想着眼不见为净直接闭眼说话:“小孩,过来。”
预计叶知新停下动作,他才又睁开眼睛。
新月死灵柩没好气地说道:“练的不错啊。”他本意是鼓励叶知新,因为他师父教授剑道时就常常如此他也就照本宣科。不过这个语气听起来更像是冷嘲热讽。
果然叶知新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
新月死灵柩的脾气就算被误会也断不会解释,他甚至决定日后绝不对叶知明的练功给予评判。毕竟师父也说过,练习剑道和锻造新刀一样,都需要捶打。
心情低落的叶知新胸中闷了一口气,有些郁闷地说道:“直刀放在玄关。”
新月死灵柩点头,吩咐:“替你的刀取个名字,然后再送回去。”
“我的刀?”
新月死灵柩不耐烦地说道:“难不成还能是我的?”哪有剑客随意放弃自己赋名的刀剑。
叶知新既意外又惊喜。
新月死灵柩推门进屋,留下叶知新在院子里痴痴的笑,眼睛盯着玄关里的直刀。
然后他又想起初见春不知什么时候就要翻进将军府,瞬间冷静下来。
叶知新望了望新月死灵柩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玄关里的直刀,似乎有所打算。
……
日暮西山时,街上行人寥寥,大概女人们都在准备饭食,劳累一天的男人们则偷懒躺在家里休息。
只有几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奔跑玩耍。
叶知新怀抱直刀,站在将军府靠近住处的石墙外等待。
果然,不久他就看到初见春自以为隐蔽地从两间宅子中间的石巷小道里蹑手蹑脚地溜出来。
二人四目相对,一个无可奈何,一个匪夷所思。
初见春看见叶知新的时脸上写满了震惊,既然已经碰面就不必躲藏,她扑腾双腿跑到叶知明身边,用不敢相信的语气问:“你是怎么知道我会来这的。”
叶知新没有点破,假意道:“我猜的。”心里想的却是:因为我不傻你傻。
说,是万万不敢说的。
初见春看到叶知新怀里抱着的直刀,皱着眉头疑问道:“你不会一直在这等我吧?”
她以为叶知新还带着直刀是因为没有回将军府。
“新月说这是我的刀,既然如此我觉得我们没必要在将军府碰面。”
初见春点头:“也对。那我们现在去哪。”
“不知道。”叶知新提议道:“到锻冶铺子去?”
“不行!”初见春斩钉截铁地拒绝道:“反正今天不行。”
叶知新本来想问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放心一个人出门,转念一想如果哪天初见春真的碰到坏人,恐怕也是她为民除害。
于是他换了个问题:“初见春小姐不回家,泉大师不会担心吗?”
初见春果断地摇头:“他每天都睡在自己那个铺子里,是个连门都忘记关的粗心老爹。”
叶知新无奈点头表示理解,他还以为只有自己这种孤儿才会过上这种漂泊的生活。
初见春指着那把直刀说:“老爹锻冶的新刀取名,有一套仪式,需要在特殊的场合。”
她在回忆里搜寻片刻道:“找一个地方完成赋名,一般人都是在自己师门的道场,这样才能赐予它们力量。”
叶知新挠了挠头,有些为难地说:“道场是找不到了。”
初见春用力闭紧双眼,想到了折衷之策:“凡是可以使你获得力量的地方都行。”
叶知新抱着剑,左思右想,一拍脑袋说道:“我知道了!”
而后仰头见天色不早,又泄气道:“可惜太远。”
初见春大喜过望:“那太好了,我陪你去。”
一直以来都表现的过于主动的初见春难免让叶知新怀疑其动机不良,假使疑虑坐实那对叶知新来说毫无疑问就是九死一生。他这三脚猫的功夫,还不够初见春塞牙缝的。
不过有初见春在身边自然也安全的多。
毕竟他们要去的地方,可不是什么洞天福地。
天黑之后,叶知新和初见春终于来到此行的终点。
路途遥远,夜深人疏,神经大条的初见春没有埋怨,反而叶知新表现的有些恐惧。
他们站在无名山上草木堂十一的孤坟前,叶知新捧着那柄直刀。
初见春歪着头,满脸匪夷所思的表情看着叶知新:“这个地方对你来说,很重要?”
叶知新则是坚定,诚恳地重重点头:“意义非凡。”
初见春还是难以理解:“你在这里真的能感觉自己变得强大?”
“极其,”他想到初见春一把推开巨石的情形,决定换个说法:“大有长进。”
“好吧,那我们就在这为刀赋名。”初见春妥协道。
“我没想好。”
初见春愤慨转脸,看见叶知新无辜的表情。
叶知新此刻是真的害怕初见春一怒之下捶死自己,因为他都想给自己一拳。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近墨者黑?剑术未成,自己先学到新月死灵柩恶心人的本事了?
初见春不顾一地泥泞,身子一低坐在坟头,手底不停拔着新春冒头的嫩草对叶知新说:“没事,你有一夜的功夫去想。”
叶知新一个头两个大,他就怕自己真想了一夜。
他把直刀放在一边然后坐下。
初见春恶狠狠瞅了他一眼。
叶知新僵硬地停止动作,心里惊慌:她终于要动手了!我要完蛋了!
“不要把刀放到地上!我可是废了好大的力气压制淬炼的。”
叶知新抓起直刀,就像捧着自己掉落的性命紧紧抱在胸口。
初见春满意的点头。
叶知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问道:“那泉大师呢?”
初见春回答道:“这把刀是我们一起锻冶造就。”
叶知新起身面对草木堂十一的坟头跪下,坐在自己脚跟上,把直刀横放在大腿正面。
“你想到名字了?”
叶知新摇头:“我换个姿势,书上说打坐有助于思考。”
初见春持怀疑态度:“我觉得这样只会腿疼。”
“有道理。”叶知新没有起身,渴望着脑海中灵光乍现。
他抬头,不见双月,看来今日又是深黑之夜。
按照家乡节气,目前日期应该已过春分,不久便是清明。
清明,清明?
叶知新在心中细细诵读,身在坟前,清明将至,倒也算应景。
他不自觉地开口读出声来:“清明。”
周围荧光点点,如生灵苏醒,缭绕飞旋。整座无名青山,方圆几里大小的土地,腾飞起无数光团,迅速聚集。
仿佛天上银河倒灌,百万流星,漫天光雨。
这一切的中心,叶知新怀里的那柄直刀。
叶知新这下抱也不是扔也不是,慌忙看向初见春。
少女仰望这缤纷绝境,一脸沉醉失神。
叶知新还是询问道:“赋名都这么大动静吗?”
初见春目不转睛地摇头。
“那怎么办?!”叶知新有些绝望。
“我也不知道。”
荧光在剑身收束,叶知新只能听天由命。
反正目前为止,自己还安然无恙。
他低着头,看见一些碎土。
草木堂十一的新坟有一团泥土掉落。
叶知新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错了。
然后,坟包中央裂开了一道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