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扫视了一圈,跟身后的一名手下交代了几句便转身走进驿馆。
众人正议论着,那手下背手站立,严肃喊道:“我们傅钦傅校尉说了,他奉命前来剿水盗,这几日将扮商船引蛇出洞,各位只需如平日一样即可。另外,我们需要一位熟悉水况的船民做我们的向导,一天一两银子的报酬!”
众人闻言活跃起来,却无一人敢上前。一水细细盘算一番: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天天起早贪黑不过才三钱银子,节衣缩食才能余下一些。这一天一两银子能抵上我做三天,岂有不做之理。而且,我熟悉水道又极会游泳,关键时候可以自己走人。转念一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毕竟刀剑无情。再一想到诊金,她眼一闭,心一横。
嘈嘈杂杂里,一只小手慢慢举起。众人齐齐看过来,纷纷感叹她的胆大,而后自觉错开,一水朝众人讪讪一笑。
张家嫂子捉住她的手,诚恳劝道:“可别得了钱财没了命!再说,谁不知道你姚一水那嫁妆都不少了。”一水挣开她,干笑几下:“张嫂子,那是给我弟看病的。再说了,我这也算是做好事吧!”
张家嫂子素来知道她会过日子,省吃俭用,暗地里想着等她年岁再大点就让自己的小叔子去提亲,白得一个劳力不说,嫁妆必定丰厚。张家嫂子似痛心似懊恼,眼睛隐隐含泪,忿忿甩开她的手,骂道:“这可是命的事!”见她执意,也就哀伤离开。
一水在众人让开的小道上,在众人复杂变换的神色中,点头哈腰陪笑着往前挪。
那手下脸上尽是不加掩饰的不耐烦:“就你了!”不等一水到跟前,丢下一句:“子时到驿馆门口!”就仆仆踏入馆内。
独留一水愣在原地,等她回过神来,周围人群已经一哄而散,门口空荡荡只剩她和两个守卫。她冲两个守卫勉强笑几下,躬腰慢慢后退,然后疾步离开。
晚饭时分,一水将炒好的小河虾和小葱拌豆腐端上桌子,边吃边跟对面的少年道:“真要剿水盗了,让我们跟平日一样。”
少年挟了一块豆腐在嘴里慢慢咀嚼,然后道:“好事!”
一水扒了两口饭,漫不经心道:“对了,人家请我做向导,多少时间没定,估计要跟船,我应下来了!”忽又兴奋道:“一天一两银子,治病的诊金有了!时间长点,说不定连下半年的私塾费也有了!”
她正说到兴头上,少年只一言不发,重重搁下筷子,皱眉道:“我这老毛病了,换个人也未必瞧得好,何必花那冤枉钱。夫子老矣,私塾也大可不必去了。”
待嘴里饭菜咽下,她轻轻责怪道:“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怎么今天又说这个话?”
少年急忙解释:“这只是小病,实在不必要的。”
一水压下脾气,轻轻道:“这病会耽误事,还是根治了好。你看,你从私塾回来又教我识字读书,不就是我们两人花了一人的学费嘛。”她点点桌上的菜,催促道:“快吃饭吧,一会凉了又要热。”
晚上的涂水,所有船只静静泊在岸边,朦朦月光缓缓轻罩,偶有树枝拂过,水面即刻荡漾开,波光粼粼的。
一水坐在船头,双手撑着下巴看水里的月亮,看鱼儿啄出水面。正伤感哀叹时,两边草丛传来异响,簌簌一阵后归于平静。
一水站起身向周围看了几眼,并未发现什么。正疑惑间,船舱里轻轻传来声音:“赶快睡吧!”
一水将头探进船舱道:“我也该去了,你睡吧!”旋即转身跳下船。
驿馆门口,烛火通明,仆人正进进出出来回往板车上搬运东西,见一水四处探望,便有人阴沉着脸过来驱赶。
一水嘿嘿笑道:“我是向导,中午说好的。”
那人敷衍道:“一边等着吧!”
一水连声应是,麻溜立到旁边等候。约摸半柱香时间,板车已全部装好,足足八辆。一水不住“啧啧”感叹:“真阔绰!”
子时一过,从馆内走来三人,正是中午见过的。带头那人纵身利落上马,其余两人并排跟在身后。似乎没人注意到她,她还不至于不识好歹到去询问为首的三人,只等后面马队经过。
一行人趁着被月光印成半透明的夜色,匆匆前行。一水忙拉住牵马的车夫,用食指点点自己:“我?”
木箱在颠簸时,咔咔作响。一水坐在木箱上,右手肘撑在腿上,右手里托腮,路途颠簸使她几次险些跌下去。她不时叹口气,心道:“钱不好挣,都是为了那一两银子。”忽又疑问:“这么多的箱子,居然还颠的这么厉害。”
寅时刚过,一行人在新修的一处码头停滞。
这里已经偏离镇子很远,平时很少有船民划到这里。月余前还是寻常岸堤,居然变成了码头。
一水不禁感慨,老码头年久失修,已经上报几回,回回都推说尽快,看来是根本没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