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冬梅后来才明白,女儿陈苏从三年级开始就拒绝接送其实是有难言之隐。大家谁都不愿意说破,也不愿意触碰,彼此心知肚明。就这样又小心翼翼地维系了三年,陈苏六年级了,这件事情却慢慢地就成为他们不得不面对的尴尬。
比如,在期末的时候。
下午3点,高庄镇中心小学就放了学,这个时间比平时早了一个半小时。
今天是这学期的最后一天,班主任柳老师公布了期末考试成绩,发了期末试卷,然后通知明天下午开家长会,要大家回去告诉家长准备准备。
六年级三班班长陈苏最后一个走出学校,放学的时候,她主动要求留下来帮老师打扫布置教室。陈苏这么做并非是想主动表现,而是不想这么早回家,所以干活的时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柳老师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就对她说:“陈苏,没什么事了,你回家吧……”陈苏听了,停下手里的活,朝四周看了看,好像确实没什么可以干了,就答应说:“好,那我就走了。”收拾了书包正准备夸出门,刘老师在她身后叫住她:“陈苏……明天你家长就不用来了。”
听老师这么说,陈苏的脸一下红了,低下头盯着脚下的一片水渍说:“谢谢老师……那我走了。”
免开家长会的学生大致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极差,家长来了也没什么用;另一种是极优秀,家长来不来都一样。陈苏是班长,成绩名列前茅,当然属于第二种情况。除此之外,陈苏对开家长会这件事顾虑重重,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原因。这个原因柳老师也清楚,所以她主动跟陈苏说不用她的家长来开会。
陈苏走出校门,接孩子放学的家长早已带着自家孩子散去。聚集在学校门口卖各种小零食,小玩具的小贩们也都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地上丢满了各种五颜六色的包装纸。
陈苏比同班同学个子高,举止言谈又有点少年老成,当然,主要还是因为那个难言之隐,所以,从三年级开始,陈苏上学放学就不让人接送了。
镇中心小学在高庄镇南头,大街的西侧。今年是个暖冬,天气好得就像刚刚立冬一样。磨盘大的太阳被教学楼上高高竖起的旗杆顶着,似乎再低一些马上就会被旗杆戳破。电铃在太阳下面莫名其妙地又响了起来,陈苏踩着自己的影子走出校门的时候,铃声便不再响了。
高庄镇离进山的峪子口有十里路,进山的公路从由北向南在慢坡山路上划出一个巨大而漫长的弧度,像一个巨大的括号一样把高庄镇括在里面。
两千年前,两汉相交之时。一队人马从北边的长安向秦岭杀过来,他们追杀的,是一个叫刘秀的长安太学生。这队人马是西汉末年已经篡汉为新的枭雄王莽派出的,
他们追杀的刘秀,就是后来创建东汉的光武帝。在今天的高庄镇附近,刘秀找到一个村子藏了下来。捕杀刘秀的人马赶到时,已经夜深,人困马乏,他们也找到一处村庄住下。却不知刘秀近在咫尺。第二天捕杀小队继续向南追去,刘秀逃过一劫。从此,这两个村子就以二人的名字得名:刘秀村和王莽村。
现在想来,当年王莽的捕杀小队继续走不多远就会失去方向,因为从外面和刘秀再向南就进山了。山里面,坡地沟坎密匝匝地长着核桃树,柿子树,椿树和各种杂树野花。每年成核桃的季节,各地的客商便云集到高庄,一堆堆的核桃用麻袋装着堆得跟小山一样,去青皮时洗核桃剩下的紫黑色的水满街道流淌。人们小心翼翼地垫着脚撇着腿走过,以免粘到衣服上就再也洗不掉。熟透的柿子红亮红亮地挂在没了叶子的枝头,像极了一个一个小灯笼。这柿子圆润红亮,卖相极好,薄薄的一层皮吹弹可破,里面包着一汪蜜汁一样的绵甜果肉;口感软糯,甜度极高。但就是难以采摘,更难以运输,所以鲜有收购柿子的,漫山遍野的红彤彤的柿子便挂在枝头,有的掉到地上,有的就挂在枝头上一点点风干。
收山货的客商们成了生意,便在高庄镇周转集结,调整休息。短的住一两天,有的一住十天半月,慢慢地小小的高庄竟成了商贾云集的繁华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