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陈春生就收拾东西跟苏冬梅准备回家。老父亲在一边欲言又止,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就算说错了什么,难道做爹的管儿子这有错吗?但是看他们去意已决的样子,也就默默地把两人送到了火车站。
陈春生和苏冬梅原本计划回家前多玩几天,把江南几个主要城市都转转:先从泰州南下到苏州,再从苏州坐船到上海,然后从上海南下到杭州,最后从杭州回家。可是在泰州老家发生的种种不愉快,让他们继续游玩的兴致大打折扣,所以到了苏州,去了那几个有名的园林后,他们就决定结束旅程,不去上海了,直接买了回家的火车票。
古老的绿皮火车在铁轨上哐当哐当地飞奔。苏冬梅和陈春生并排坐在车厢中间一个三人座上,他们的对面,是一个面色黝黑,身体肥胖的女人,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大的四五岁,小的还抱在怀里。大的是个女孩,长得眉清目秀,却不大干净,眼角上沾着眼屎,鼻孔不时流出鼻涕,一看就是没有被精心照料,不时怯生生地偷眼看他们俩。胖女人醒一会睡一会,怀里的孩子睡的时候她也睡,闹人的时候她就醒过来,醒着的时候就训斥大一点的小姑娘。
苏冬梅趁着胖女人睡着的时候,掏出一小把葵花瓜子放在小姑娘的手心里,小姑娘对她灿烂地一笑,苏冬梅也对她微微一笑,然后转脸又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
车轮和铁轨连绵不绝的撞击声,在陈春生和苏冬梅的心理背景下,听起来就像是一声声的“孩子,孩子,孩子……”。
苏冬梅问陈春生:“你爸是不是要你跟我离婚?”陈春生不知道应该肯定还是否定,于是决定不置可否,但他明白苏冬梅大致了解了他们父子的对话。
苏冬梅继续问:“你想咋办?”
“什么咋办?”
“离婚啊。”
“离婚?为什么离婚?”
“春生,”苏冬梅突然不再严肃,声音和缓下来,“这事怪我不怪你这我清楚,你有能力要孩子,你离婚再找一个肯定能要孩子……我不拖累你……”
“你瞎说啥?”陈春生提高了嗓门。
对面的胖女人被惊醒,看到女儿在嗑瓜子,就在小姑娘的后脑勺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骂道:“又要人家的东西吃!”
苏冬梅赶紧拦着她,陪着笑说:“是我给她的,没事的。”
胖女人看了她一眼,嘴里“哦”了一声,抱着小的继续睡觉了。
陈春生放低了声音说:“你别瞎说,我不会离婚的。”
这时火车驶进一个长长的隧道,车厢突然黑了下来,陈春生靠在苏冬梅的肩上,对苏冬梅说:“只有跟你在一起,我才感觉自己有家。”陈春生湿了眼眶,“我离得什么婚啊?”
苏冬梅抬胳膊把陈春生搂进怀里,手掌在丈夫的头上,脸上轻轻抚摸过去,心里柔软得没有一点力气。
车厢里重新亮起来的时候,陈春生早已重新坐好,擦干了眼睛。苏冬梅望着对面仍在睡觉的胖女人和怀里的娃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陈春生不会想到,多少年之后,竟然有人以此为蓝本设计骗术。当他在公共卫生间里,马路边的电线杆子上,下流小报纸的角落里看见那些“香港富婆重金求子”的小广告时,就会鄙夷地撇撇嘴,心想能上这种当的人该有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