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平!
秋收粒!
荧火映苍穹,秋水裂大地!
掐草子,晒谷子,寻野果,藏储物。
远处群山碧空蓝,丘壑黄谷压实头。
金黄的土地上,实际是杂草与谷子丛生,但是仍然掩饰不了收秋的喜悦,掩饰不了茎上的圆满谷粒,小雀儿忍不住在地上互相争食,南飞鸟偶尔歇脚也要抬头吃上几口。
大丘上,草裤、草裙一耸一耸的。原是神农部部众在忙着收集草粟,石镰石刀纷飞,割了谷穗头,扔到腰上兽皮袋里,干裂的嘴唇露出笑容,回头留下的谷茎晒干了,一把大火烧光,化为飞灰,留作来年尘泥。
如此美好光景,有的人忙着,有的人闲着。
上者劳心,下者劳力,不劳靠功。
水潭边,潭面无风苍平,
大树下,挺凉快哈……
“……咳……咯……!”
光头壮汉子咳的一声,懒懒的躺在树凉阴处,枕着一婴儿大的卧石睡觉。
不禁后怕,就因这卧石,嘴留口水没咽下去,差点呛死自己。身底下乱躁躁的铺了些儿刚晒干的草根茎儿,人傻了吧唧的盯着茂密繁盛多余的树干枝桠,就跟那享受这即将不暑热的老爷儿(太阳),也不去秋收。
“芬儿呀!”毛叔透过树叶,看着这美好的天空,低声呓语。猛然又癔症回来,现在是在外边,而且芬儿早已不在了。
“毛叔,你又给这嘀咕啥嘞?”旁边一半大小子,黑蛋儿二藤挨着毛叔,一边忙着自己的事业,一边可操心了,没听清楚但不耽误搭茬。
自己个儿拿着一捆细长晾干的梭草,留下结实的草茎,抽出几根给自己小腿上一搓儿一搓,腿上粗黑的腿毛被轱略掉了也不喊疼,这就是他埋头即将做成的“神鞭”,幻想着到时候上可鞭打旄牛,下可栓到……好吧,还是旄牛,反正做成了,他那帮孩儿们,让他们羡慕,不给他们玩。轱略着神鞭,有空儿,还伸手替叔撵一下烦人的牛氓,那玩意儿吸血可多了。
“芬儿……”
“分桠?”二藤疑惑,毛叔没答话,他自己就在哪叨叨叨。
大人的事小孩子怎么会懂,懂的只是自己世界里的东西,芬儿是谁不清楚,但是分桠他可知道了,一提分桠就来劲。
“毛叔,你是不是傻嘞,分桠,分格桠儿分明是发春天的事儿,”黑蛋儿二藤记了可清,一到分格桠儿,跟一帮黑蛋儿去扒树格枝,咋了,弄弭儿(口哨)。尤其是那椿树格枝儿,捡个手指粗手指长的树格枝儿,一拧,树皮和树骨脱离,把树皮囫囵吞儿拽下,一脱就成一个弭儿。谁要是脱不下,还被其他孩们儿笑话嘞,空心的树皮,放嘴里一头儿咬着噙一会儿,把一头的树皮外皮啃掉,露出青筋,然后鼓起腮帮,跟谁比吹得响。有时候吹的噗噗噗,吹喘跟放屁是勒,哈哈惹一群孩们嘲笑。
“咋说话了,没大没小了,给这说恁叔傻,你才傻嘞。一会儿恁娘看你不懂事儿,打你我可不管!一天天的,耳疼了很!(耳疼,拼:leteng,读法:读的时候音先升后降。河南话二级;释义:调皮调皮、捣蛋、不懂事就会被揪耳朵,耳朵就疼,后边耳疼来形容人憨傻偏激,注,音译,可能字不太对,例:……这不是水字,这是弘扬文化,真勒!不缺你!)”
透过树叶,这毛叔正怀念过去了,还记得那是夕阳下,草坡上翻滚的青春,无悔……
被二藤打断,很是难受!
能说这话也不是正经叔,伸穿手卟唠着二藤的脑瓜,一点不孬,反而有点宠溺的味道。
“俺娘收苗去了,她才没空管了,不给跟儿,想管管不着。”(收苗:收籽儿,意思就是种了苗成熟了,收果实。)
“叔,问你个事儿!人家都说你喜欢俺娘,外头传了真勒假嘞?”二藤偷偷瞄毛叔,梗着脖子貌似憨了吧唧问句儿。部落里小孩儿一直拿这个嘲笑他,所以他早就知道这个事儿,以前他一直逃避,不想要这个爹。现在问就是想知道是不是真勒,毕竟呢,他想清了,不能耽误他娘。
“你听谁说了?”毛叔翻个身,屁股有点痒,挠挠后还放鼻子下闻闻,眉头一皱看着二藤,谁又说闲话了,咋怎多嘴了,骨子里的兽性、男性荷尔蒙爆发,烦气别人多管闲事多说话。
“外边都这么说,那肯定是真了!”二藤笃定。
“嗯,是,真勒,咋了?”毛叔一点不因为喜欢二藤的娘就当着她孩黑蛋孩儿避讳啥,回答了很阔利,很有担当。
“真勒你不去给俺娘帮忙收苗,给这儿晒老爷儿!!!”二藤一扔‘神鞭’,跳起来指着毛叔鼻子气愤道。
要不是神鞭没弄成,就揪他了。
“懒蛋儿!”
“去求吧你,说了半天,想让我给你家收苗啊,我愿意,恁娘还不愿意嘞,还嫌人家说闲话了,怪不得你这两天黏着我,原来是想……”毛叔啪叽打了二藤指着自己的手一下,这样不好。
总有妇女贪图自己,如今都派小孩儿来了。
“净想好事!”毛叔假装训斥二藤,没好气道。
“叫你手长!”毛叔随口又补了一句,教训多过真打。
“嗷!”二藤疼的叫了一声,直叫唤,就要装哭……
“别给这儿装,不疼!”准备卖惨的二藤,被识破,只好悻悻抽回手。
“你咋不去给恁娘收苗了?”毛叔反问句,光问我了,我是恁啥,大山里的孩子不得早当家嘛。
“我家那两片地,早收完了,俺娘在捡人家割完地里卯下的穗头了,再说了,我这不是找你有重要事商量!”
“收完了还让我帮去收?”
“我说了是之前!”
“之前你咋知道我没去?”
二藤……
“毛叔?”二藤悻悻的坐下,埋头继续做神鞭,但是掩盖不住心里有事,跟个蛐蛐一样,一会儿叫唤一下。
“咋嘞!啥大事!”毛叔懒懒的又翻一个身,想迷瞪一会儿也不行,只好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感觉有点奇怪,这孩儿今天咋了,平常没脸没皮的,今天还学会吞吞吐吐了。
“你娶了俺娘吧!”二藤低下头,落寞的说句儿让毛叔吃惊的话儿。
“啥?”毛叔小拇指掏掏耳朵,是自己没听清,还是耳聋了。
“我说,你啥会娶俺娘!”
“别给这开玩笑!”毛叔反应过来,咧嘴笑道,只当是孩子话。
“真勒,你娶了吧,俺都不说啥,反正俺娘也愿意!”二藤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有点像长大了!
“你咋突然开窍了,以前去恁家,你还掂棍撵我了,现在咋又变了?”毛叔有点开心的笑道,以前没少亏了他,偷偷帮他家干活、送肉,中了,现在终于记住了!
“出息了!”毛叔高兴的卟唠着二藤的头,抚摸他头发。
“俺娘说了,收完秋要走!”二藤任由毛叔,一反常态的没有发飙,反而低声支吾道,往常不管谁摸他头,都要还别人一巴掌。
“俺不想走!”二藤叹了口气。
“走?”毛叔停下手,不会是想象中的那个走吧。
“往哪走?”
“这儿过了不得劲儿了?”
有地种,有肉吃,不愁吃,往哪走,串亲戚还是啥啊?
这孩儿弄了跟啥似的,生离死别?
“苟前两天去俺家了,说想脱离部落,再出去组成个小部落,问俺娘愿意不愿意,俺娘同意了!”二藤随口爆出个惊天秘密,让毛叔一震一震的。
“俺娘还说了,谁都不让说。不过,俺觉了,得给你说声!”
“毛叔你可别说是我说了啊!”
“啥?”毛稀惊了。
“你先会儿说嘞啥?”
毛叔一翻不浪,坐起来,盯着二藤,认真问道。
没听错,如果这是真嘞,这就是大事儿!
“俺娘说俺们要搬家!俺不想搬家,烦气苟,就是苟拾掇的!”二藤重申一遍。
“这话儿你没跟谁说吧?”毛叔方棱脸充满正色的问二藤。
二藤继续卟搓着神鞭,“没有!”
“好,今个儿,你就当没给叔说过这话,听着没?叔也当没听着!”
二藤不搭话,这毛叔啥意思?不愿意娶俺娘?
内心抛弃感满满……
“听着没!”毛叔脸一黑,一巴掌就呼二藤头上。
“奥!听着了!”二藤委屈吧唧,扁着嘴,咋又打我,我都同意把俺娘……你娶俺娘了,还打我,早知道不给你说,不给你娶俺娘了。
“记住啊,你今天啥也没说,叔现在有事儿,记住昂!”毛叔叮嘱二藤,心里想着要赶紧儿把这个消息告诉炎。
天大的功劳,或许可以凭借这个功劳,说不定真的能娶了二藤他娘。
“嗯,记住了!”二藤头低了更低了,看到毛叔要拍拍屁股走人,又不甘心问句,“那俺娘了?”
“你娘,放心吧,不会让恁娘走了!”毛叔临走前搓了搓二藤头上的毛,说完大跨步的走了,差点把草裤弄扯。
剩下二藤一个人癔症,这两天感觉大家咋都怪怪的,他娘怪怪的,苟也怪怪的,现在毛叔也怪怪的。
他就想找毛叔说娶他娘,喷完毛叔走了,也不着干啥去了,是不是准备礼品了?娶妻需要礼品了,小羊羔或者小鹿羔儿,兽肉也行,活得最好,但是毛叔啥也没说,没个亏常(亏常:敲定、确定意思)。
毛叔火急火燎的走了,二藤突然不着自己该干啥,得到的答案和心里想的有点不一样。
算不算答案?二藤不知道。
只知道埋头继续搓神鞭,没心没肺的搓。
树大分桠,人大分鬲!
苟富贵,不相忘!
打大不打小,打小吃不饱!
都是部落里流传许久有智慧的话。
但是,苟富贵和苟没一点关系,不相忘倒是和苟有关系!
苟永远不会忘记!
充斥他内心的不甘……
身份、血缘、归属、祖地。
苟坐在窄小的草屋,昏暗、异味、不透风!
半矮狭小的草屋,容不下三五个人平躺,只有他一人,却显得异常空荡,只有一个陶鬲挂在叉起的树桠上,这是他吃饭的家伙,旁边还有石矛、鱼叉,唯独没有太多存储食物。
苟看着眼前鬲下早已烧完的灰烬,没有一点余热。
苟陷在自己的回忆里。
苟和部众来到这里是在几个收苗前,来了后,他们生活在神农部本部外围,又被神农部属部包围。
像一个套锁,到不了中心,出不去外面。
还记得,他们为什么来,为了活着。
活着比尊严重要!
天灾!
天降冰雹,大地,异兽奔跑。
那一年,狼部追随兽群,所见无踪。
那一年,他们试种的谷子,被冰雹砸的并未成熟的谷头弯,谷粒掉,冰雹融化,谷子混着泥水,又埋进了泥土,十粒收一,给神农的贡品都不够。
那一年,瓜果溃烂,不得食物存储。
大雨后是寒露,寒霜,大寒,又到闭藏,白毛大雪封山,没有存粮,存的是树皮草根。
去冒雪捕兽,兽是返回来了,但是别说人了,兽更饿,频繁袭击部落。
靠着仅剩的谷粒壳儿、冻土里的草根,收集的草皮,熬到发陈天,连种子都没有了,地也中不了,青黄不接!
苟当时就应该坚持自己的意见,跟随兽群去迁移,而不应该像他大(爹)一样,去借神农部的种子,荒废了打猎之机。
如今春种,种子没有,兽也回来了,但是部人已经饿的半死不活,那有体力去狩猎了。
苟他大也是这个时候扛不住,死了的。
加上赔不起神农部种子,神农部大发仁慈,给他们地,给他们种子,给他们食物,只需要投奔过去就行,但是需要待在神农划的那个圈里,被圈禁。
在这个百**配的时候,狼部妥协了。老狼王死之前,最后一句话是让苟接受投奔神农。不然再下去,狼部人都死光了,还有什么狼部。
神农部接纳他们,给他们粮食,分地,教他们种植,烧陶,煮饭,代价是作为劳动力,以后每到收苗后,得缴纳三成粮。
刚开始,大家很乐意,毕竟以前狼部在这里游猎,也得给神农上贡,以获得暂时的庇护。现在只是多了一成贡品,部人觉得还好,还救了自己的命,得知恩图报。
前两年和神农部人,还算融洽。
第三年,要他们缴纳五成粮,他们可以光开荒地,但是他们发现,即使广开荒地,剩下的五成粮,也只够饱腹!
短短三年,三成、五成,下一年会不会成为七成……
短短三年,狼部余人竟然没有反抗,反而接受了!
这让苟心里难受。
吃肉的狼,原上的苍龙,和麋鹿一伍,竟然开始食草了!
如今,苟想走了!
从青年到长了三岁的青年,苟觉得依然融不进去神农,高贵的狼王之子到这里卑贱异常,卑贱与富贵分明,骨子里的嫌弃,让苟决定离开!
去他娘的大部!
早有预谋!
“三年!我也学会了种植,凭什么!”苟下定决心,他暗暗联系以前的部众,还有部分他部的奴隶,都是投奔来神农的,反而变成了低人一等的奴隶。
这里不是自己的家。
都是活不下去来投奔神农部的,可是神农部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不然还有奴隶?
有家奴,有猎奴、还有暖床的女奴。
听听!一样的虚伪,什么公平公正,从来都是维护自己权益、圈子,从来不是对‘外人’。
所谓的公平,不过是动用一些甜头,抚慰一下不公平人的内心,本质并没有改变。
就拿奴来说,神农部定义明确!
家奴,成为家奴,一人是奴隶,成家以后,一家也是,后代也是,不死都是奴隶。
猎奴,毕竟不是谁都会种地,狼部投奔是直接被全部圈禁起来种地,有的零星投奔的,自持一手猎术,被收为猎奴,护个主,打个猎,到最后能被赏块带肉的骨头吃。
能有肉吃,还不错。
女奴……啊~……
万恶的生子工具,沦为神农部的部具。
苟暗暗联系了一遍,愿意和苟一起叛逃的,只是少部分,这些老壮居多,还有部分观望着,就像这两三年才懂事的二藤等,可能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家?
苟唾弃剩下这部分人,怕什么,你们还是等我们能成功了,再行动?
苟,且偷生,他孤寂;他痛恨;他不甘;他就是要走,不光要走,他要报复;他大就是死在大雪里,要不是给大部纳贡,他大也不会死,族人也不会死。
吸我们的血,拿我们的粮,当老天爷来来救我们自己,自己还得感恩戴德卖命,凭什么?
凭世人愚昧?
如今,学会了神农部的种植之术,去哪里不能建造一个和谐、美好的家园,多生子,到时候来发动战争,颠覆大部的权威。
创造一个人人平等,不纳粮的部落。
是以人人温饱,有肉吃!
弱小无过,强者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