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达摩道:“此番来震旦之国,有四条要务。天竺佛教已日渐式微,震旦之境深具‘大乘’气象,遵从师命东渡来贵土普施教化。这是其一。”
菩提达摩环视四周后又抚须道:“其二嘛,到中土参访高僧鸠摩罗什昔日锡坐之地。”
菩提达摩颔首微笑道:“佛祖五彩舍利珠已传入震旦,欲顶礼膜拜,这是其三。其四,则是此次来震旦的主旨,现在暂不必明言。”几人相叙甚契,直至深夜方睡。
次日,萧统、陈庆之陪菩提达摩乘舟游历秋浦河后,便启程顺流而下直至都城同泰寺。一路上,太子叨陪左右,还苦劝其更衣换履,那菩提达摩就是不听,只顾向太子讲解释迦心法。到了午时便壁观养性,接连几日从未懈怠。
隔日早斋过后,在同泰寺,菩萨皇帝梁武帝脱下御衣,披上僧袍,以冠达法名会见菩提达摩。太子萧统、中书令刘勰、东宫直阁将军陈庆之、同泰寺住持仁智在另室等候。
武帝自称冠达,向菩提达摩施礼道:“梁人方言称莲藕为‘同泰’,莲花为‘同泰花’,莲叶为‘同泰叶’,此寺取意莲花,故将寺取名为同泰寺。”
菩提达摩盘膝而坐,回道:“取名于俗,取意于佛,寓意通莲,紧贴佛旨,此寺寺名可谓煞费苦心,想知是何人所取?”
冠达答道:“当今梁皇。”
菩提达摩悦然问道:“早闻梁皇深研佛学,造诣高深,朝野僧俗皆称其菩萨皇帝,令人感佩。”
冠达微喜答道:“尊者过誉了,梁皇只是青灯黄卷,勤服师祖,恭禀教义,不离左右罢了。”
菩提达摩继而问道:“我以大乘法门度一切众生,以‘诸佛心’心地法门为第一。冠达大师乃大梁之师,对大乘法门有何高识?”
冠达答道:“若按《法华经》所诠释,众生信从佛法,勤修精进,悯念无量众生,利益天下,而度脱一切,是为大乘。”菩提达摩又问道:“何谓‘诸佛心’?”
冠达答道:“‘诸佛心’也就是《金刚经》中所言‘清净心’。《全刚经》以‘清净心’一以贯通,正如大师所修《楞伽经》以‘诸佛心’贯通全经那样。”
菩提达摩赞许道:“冠达大师饱读经书,深通诸经之奥。‘诸佛心’也就是悟道成道后所发出的‘清净心’。”
冠达回赞菩提达摩:“尊者乃佛祖嫡室,深得真传,经年身体力行,苦行千里来我震旦传经布道,大功硕德。”
菩提达摩回道:“净智妙圆,体自空寂;如是功德,不以世求。”
冠达谦逊问道:“国主梁皇先是祟尚道教,后来虔信佛教、笃敬佛法,广修寺庙。自五十外便断房室,清心寡欲,极力倡导大乘法门的禁断肉食,亲制《断酒肉文》,改变自汉代以来僧徒食‘三净肉’之习,大梁僧徒普遍遵从素食这一戒律。梁皇还创制《善哉》《大乐》《灭过恶》《断苦轮》等十首佛曲。孜孜不倦,著有《大涅盘》《大品》《净名》《大集》诸经之‘疏记’及‘问答’数百卷。梁皇做了如此多的佛事,在尊者看来有什么功德?”
菩提达摩答道:“以无故成有,以有故成无。若论功德,说有就有,说无就无,好似如影随形,虽有非实。梁皇常年倡佛兴学,广修寺庙,万民崇佛,国兴民安,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居,孤残幼有所育、鳏寡老有所养,满眼尽显‘大乘’气象,实乃大笔雕龙。但论功德几何,作为一国人主,只是人天小果,实难秤斤论两,若与佛祖相比,可就是小技雕虫,有漏之因。”
冠达听后微有不悦,但随即掩饰心迹道问道:“听尊者之言如堕烟海,那该怎样开示梁皇如何取得圆满功德?”
菩提达摩闭目不言,双掌合一,两拇指指向胸口答道:“长短有无等,展转互相生。可贯达而不可冠达。”说完便打座不语。
冠达见其默默不语,也不再言语,陪其打坐到直到佛晓。佛晓之时,冠达起身,菩提达摩闭目发声道:“在佛言佛,佛家‘人无我’。今观法悟道,‘我’是地、水、火、风‘四大’与色、受、想、行、识‘五蕴’积结和合之身,并非实有‘我’,应断除有‘我’的烦恼障,‘人我’皆无,故功德寂然。”
冠达欠身道:“谢尊者开示。人言月桂之下栖玉兔,太阳之中藏金乌,是有是无,唯有日月自知。弟子须提前准备明日斋会之事,失陪告退。”
次日太子萧统等人陪菩提达摩在同泰寺参加四部无遮大会,太子专为菩提达摩独设一榻,殊礼以待。梁武帝将以冠达之名亲自主持斋会,并召开并亲讲佛经。放眼看去,只见同泰市寺门前香车辚辚,宝马啸啸,佛幡飘飘,戟旗猎猎,梵歌悠悠。万头攒动,熙来攘往,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菩提达摩道:“无遮会,就是没有贤圣道俗之区分,没有上下贵贱尊卑之遮隔,众生平等、广施资财。天竺戒日王每五年一设无遮大会,倾其府库惠施僧俗。”
萧统道:“在大梁,四部是指僧、尼、善男、善女。无遮大会,此乃以佛祖名义布施僧俗的大斋会,不分贵贱僧俗、智愚善恶,皆一视同仁,可以接连几天免费吃喝,还可以收到一部分寺庙馈赠的财产。”
正说话间,只见梁武帝外披法衣,以冠达之法名登台主讲《般若经》。
那武帝虽然昨夜彻未眠,但他早习惯于通宵夜读或批阅条呈,因此照样显得神采奕奕。众僧徒见武帝亲自讲经授法,便推金山、顷玉柱似的纳头便拜。
萧统向菩提达摩解释道:“冠达就是梁皇,梁皇就是冠达,昨日不便言明,想必大师早有察觉。”
菩提达摩笑颜道:“昨日从你们的眼神和宝志大师的诚惶诚恐便知,那冠达就是武帝。”
萧统道:“父皇笃信佛法,尤其擅于诠释经籍,亲自撰写诸经义记,计有数百卷。在余闲之际,常在重云殿和同泰寺讲说,今天名僧硕学和四部听众不下五万人。”
只见乐僧高奏法乐、童声高唱佛曲,武帝在奏唱停止后,开始宣讲,顿时鸦雀无声。突然越南赠送的驮普贤菩萨像的大象受到一只猴子惊吓,骤然狂奔窜冲。
台下不论村夫野老还是名士官绅都吓得四处逃避,相互踩踏,死伤多人。护卫皇上的禁军也惊惶失措,只有直阁将军陈庆之跃身上前斩除猴尾。
御史中丞臧盾也帮忙上前脚踩猴腰,用散落在地的幢布罩住猴脸裹住猴身,众人趁机将那猴子按住在地,高呼将那捣事的畜牲掐死。
菩萨皇帝本来心就软,况且菩提达摩大师就在现场,哪能杀生,速命人将其放了。
无遮大会继续进行。菩提达摩道:“刚才所奏唱的几首佛乐中有两首来自天竺,原汁原味,仿佛置身天竺。梁皇为宣传佛教,殚精竭虑,利用帝王的特殊身份地位,为佛教音乐的传播做了旁人无法办到的事。说无功德,许有遗漏。”
萧统道:“用童声唱赞,似为梁皇首倡。梁皇想留大师在大梁兴教昌佛,普施度人,情真意笃,望能答应。”
菩提达摩道:“大梁有你父皇这样的菩萨皇帝传灯讲佛,何需一介野僧,去往北地洛水之滨之意已定,恐难移更。我知你意,你知我意,莫再言,莫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