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声声入耳,吴仇从树干上惊醒,他已在府衙对面的那棵老树上蹲守了三天三夜,毫无所获,不过这夜倒是有额外的惊喜,也不枉费他所耗的这些时日。
初晨,露水欲日而生,这日,格外暖,清池有些恍惚,房中,静的只闻得呼吸声与翻书声。
“醒了?睡得可好?帮你熬过了最寒冷的几日,你可得谢我。”
凝霜星眸半闭,顺着阳光席于桌旁,手边放着一本古书。
屋内窗明几净,屋外茂林修竹,许久清池才反应过来,这里是他的房间。
“近日,可否有人来寻过我?”清池问道。
“自是有的,不过被我回绝了,那谢狐啊……还给你送了一本书过来,林昱那死鬼也来找过你,被我赶出去了。”凝霜脸上多出些许骄傲之色。
清池掀开被褥,徐徐坐起:“书,你看了?”
“不然呢?守着你这么无聊,我不看书,还能作甚?只不过你的小心思倒是被我知晓了,你想知道便来问我咯,我又不会吝啬。”
清池被凝霜的这番话堵的哑口无言。
凝霜俏皮笑笑:“我来自戮魂之境,是那里的渡魂臣,渡魂臣的工作,无非就是渡魂,戮魂,没有俸禄,没有休息日,偌大的戮魂之境,只有魂魄与还魂草同我做伴,当然了,还有往生河,戮魂之境超脱三界,你们不知道再正常不过了,要说渡魂臣有什么不同之处的话,除了不生不死,那应该就是戮魂,渡魂,摄魂,补魂四种能力了,如何?答案,可还满意?”
凝霜手中不知何时凭空生出一只酒坛,坛中盛满甘甜香醇的美酒。
“也就是说,你不是人?”
清池语出惊人,吓得凝霜差点儿一口酒喷出来。
幸而凝霜抗打击能力还不错,到嘴边快喷出来的酒被咽了回去:“我们清大人说话何时如此直白了?不过,你说错了,我也是人,只是我这个人与你们不一样罢了。”
清池注意到自己的失言,急忙转移话题:“那是你是如何到的那戮魂之境?”
“这个嘛……无可奉告,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对你是早有耳闻,跟着你,本想是一睹你那倾国倾城的容貌,可谁知你竟是我寻觅多年而不得的至清之魂,哎,真是造化弄人啊……”
清池正欲开口,但见她没有停下的意思,便任她先行说完。
“昨日,我是真的无聊透顶了,便着手探了一探你的魂元,发现你的魂元不再透彻清亮,因沾染了戾气开始暗淡无光了,可惜,可惜......”
“何意?”清池道。
“意思是说,我在你身上白忙活了,你的魂已对我没有任何用处了。”
“也就是说,你要走了?”清池神情木然。
“呐,呐,呐,这是你说的,我可没说要走,我在你身上忙活那么久,想赖账啊?至于之前的约定就改改咯,你我条件不变,帮我找到至恶之魂。”
此时酒坛中的酒已被她喝得一点不剩了。
清池见事情有转机,爽快道:“好,我答应你,你也不可反悔!”
“这是自然本姑娘一诺千金。”
晌午时分,众人聚于正堂,如此大的阵仗,不为商讨公务,只为尝鲜,尝尝这天下第一阁的三阁主手艺究竟如何。
“小池池,你把我的小仇子派哪去了,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回来?”凝霜看着他,十分幽怨。
而清池却不慌不忙:“别急,你看。”
凝霜顺着他眼神的方向望去,吴仇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背上背着一把名剑,头发凌乱,脸上尽是污渍,雪白的一角被片片鲜血染红。
他将鸡鸭掷于地:“清大人之前吩咐过的鸡鸭,我买来了。”
鸡鸭一落在地上,便开始乱飞乱跳,吓的凝霜直往椅子上蹦。
清池见吴仇如此狼狈不堪,关切问道:“发生了何事?”
吴仇眼神飘忽不定:“无事,无事,真的无事。”
“阿仇,你还是同以前一样不擅长撒谎。”谢狐开口道。
“我......我......”吴仇有些手足无措。
“无碍,既然你不愿说,便不强求,快去收拾一下,今日林阁主亲自下厨。”
听到“林阁主”三个字,不开心简直都写在了脸上,冷哼一声:“哼,谁稀罕,你们自己吃吧,我先去收集情报了,清大人,属下告退。”
言毕,跃上房顶,翻墙而出。
凝霜弱弱道:“明明大门是开着的,为什么一定要翻墙?还有,你走之前为什么不把你带来的鸡鸭给拿走!”
最后一句凝霜几乎是吼出来的。
清池见凝霜这样是又好气又好笑:“不就鸡和鸭吗,何以至此?”
“你,你,你,我好女不跟男斗!”
清池咧开嘴,起身抓起鸡的双翅与鸭的脖子:“可还满意?”
凝霜见二者已被降服,才肯从椅子上下来,如此窘态,使得二人相视一笑。
吴仇独自辿步在街道上,路人见他这样子皆退避三舍,他未予理会,径直出城。
寒风呼啸,吴仇来到一处悬崖,这处他曾坠落的悬崖,急景流年,可依然抹不掉斑驳血迹,如雪鸿泥爪一般,无人知晓,他往此处意为何。
“王爷,已联系上天九了。”
“嗯,知道了,那个清池查的怎么样了?”一个极细的声音从帘后传来。
“清池,前任司理院军巡判官清皓之子,未曾考取功名,一介大夫而已。”
“一个大夫?有趣。”
声音的主人垂首撩开纱帘,不言不笑,国色天香,亦冷若冰霜,长发及腰,顺似流水,孰尝想过,这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爷竟是一件女流。
“那你继续跟进,哦,对了!他身边的那几个人也顺带查查吧。”
“属下领命。”
“来,来,来,赌大小,赌大小,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各位!”
饭后的时光无聊的紧,林昱便于供司理院文职职员办公的殊文部开起了小赌坊。
骰子入盅,决定大小就在一瞬间。
“开!四五五,十四点,大!来来来,给钱,给钱!”
这已经是林昱赢的第十一局了,赚的银两已经够购置一间宅院了,可似乎他并没有想法止步于此。
“来,来,来,再来!再来!”
“我说,林公子啊,次次都是你赢,我们要是再赌,就连吃饭的钱都要被我们输光了。”
“是啊!是啊!”众人已怨声连天。
“司理院不是有食堂吗?别找理由了,继续,继续!”
众人本欲拒绝,话还未说出口,便突显恭敬姿态。
“你们怎么了?”林昱似乎还未意识到自己身后正有一人轻步走来。
“林阁主好雅兴,如何?赢了多少?”
“那还用说吗?我林昱号称赌圣,逢赌必赢,你说赢了多少?”
林昱逐渐转身,看清来者何人后,心中不免一紧:“原来是清大人啊……”
“我依稀记得似乎林阁主已经看过了咱司理院的院规了,不知可否记得有一条是:司理院严禁聚众赌博,违者杖责五十,罚俸三月。”
清池走近一片狼藉的赌桌,收捡起散落的骰子。
“好像,是有这么一条。”林昱此时明显底气不足。
“也罢,念你初来乍到,便不罚了。”
言罢,又看向林昱身后众人:“怎么?还不走?”
众人即便再不服气,可院规就摆在那里,不服清池也得服院规,一溜烟儿,全跑出了殊文部,一个不剩。
“林阁主,随我去趟绿楼。”
“绿楼?可是青楼?”林昱坏笑。
“不错。”清池应道。
“清大人去青楼做什么?”
清池嘴角微微弯起:“自是去寻花问柳。”
林昱听出他话中有话:“好,那便随清大人去风流韵事一回!”
二人城府深沉,林昱,不必多说,本就是玩弄权谋的一把好手,而清池自打步入官场以来,比以往越发攻于心计,就连平日里二人的正常对话,也是听的凝霜一愣一愣的,吴仇与谢狐更是懒于揣摩。
“清大人,怎的自午后便不见凝霜姑娘了?”
纸扇在林昱手中旋转,脱俗之感中隐匿着刀光剑影,仿若随时可大杀四方。
“她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必理会。”清池解释道。
“哎,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估计躲哪里偷懒了,要是她有谢狐一半勤劳,咱也不会这么辛苦啊。”
林昱仰天长叹一番,却引来清池的调侃:“开赌局着实辛苦,看来我要好生犒劳犒劳林阁主了。”
林昱尴尬一笑:“不必劳烦清大人了,自行犒劳即可,自行犒劳即可。”
马蹄声逐渐减小,直到消失。
清池:“到了。”
林昱先行跳下马车,清池也随之其后,一座富丽堂皇的青楼映入眼帘,林昱抬头一块镶金的牌匾,纹丝不动地挂在楼前。
“绿楼......清大人,你说这青楼便是青楼,为什么偏偏要唤作绿楼?”
清池一本正经道:“不知。”
这个答案实在出乎意料,令林昱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话。
沉吟许久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清大人是来寻柳如晴的吧?柳如晴,乃这绿楼的花魁,不认钱财,不认权势,只认才华,此等天之骄女,不知清大人寻她做甚?”
清池眼神澄澈,毫不避讳道:“柳如晴乃当朝宰相柳过之女,这柳过为人忠厚,未尝听说他干过伤天害理之事,不偏不倚,我司理院尚且势单力薄,若能得柳过支持,日后不仅便于你我于人前树立威信,还可有资本与那些权贵斗智斗勇。”
“清大人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只不过,她既是当朝宰相之女,竟甘愿屈于这绿楼作这花魁,还真是一桩奇闻啊!”
林昱将纸扇拿于胸前,拍打着自己的左肩:“诶,对了,清大人......”
林昱转向清池所立之处,却发现他早已不见了人影。
林昱四顾,才惊觉他已步入了绿楼:“诶!清大人,你倒是等等我啊!”
刚迈入绿楼的门槛,几名浓妆艳抹的女子便簇拥而上。
“客官,人家等你好久了。”
“客官,喝酒吗?”
浓郁的胭脂味加上这些女子又尖又细的声音,不由使得林昱忽感一阵眩晕,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清大人,我受不了了!我,我去楼上的厢房等你。”
清池点头,林昱如释重负,三步并作两步,飞快跑上楼,却于拐角处,与一人相撞。
只见一薄纱遮面的女子,低头行礼向他致歉:“小女子莽撞,冒犯公子之处,还请见谅。”
她虽低着头,且面覆薄纱,林昱却依然从她眉间瞧出半分熟悉之感。
皱眉沉思半刻,脱口而出道:“疯婆娘!你一身妓女服饰是想干嘛?难不成是想卖身?”
她闻声,猛然抬头:“林,昱!”
林昱笑出了声:“行了,连一个玩笑都开不起吗?说说,你怎么,怎么到这青楼来当妓女了?”
他向四周指上一指,很是不解。
凝霜压抑着怒气道:“第一,擦亮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侍女,不是妓女!第二,我出来赚外快,用得着你管吗!”
“那若是我与清大人说了此事,你猜他会作何反应?”林昱向凝霜靠近,调戏道。
“那你倒是说说,我若事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了你,清池又会是作何反应?”
林昱觉着凝霜不像是在开玩笑,紧握扇把,有一丝防备之色,好在楼下忽然锣鼓喧天,打破这一僵持的局面。
锣鼓声之后,便是一个低沉的中年男音:“恭喜清池清公子,得柳如晴柳姑娘青睐,柳姑娘邀请公子闺房一叙,祝贺祝贺!”
凝霜略显惊讶:“什么?清池也来了?”惊讶之余怒目瞪着林昱,“说!是不是你这个酒色之徒诱拐良家少男来这青楼陪你一同风流快活!”
她疾言厉色,连林昱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也往后退了几步:“凝霜姑娘可是冤枉我了,这是咱家清大人亲口说要来这绿楼寻花问柳,我哪有胆子去诱拐清大人啊!”
林昱虽已解释清楚,可她依旧喋喋不休:“寻哪门花,问哪门柳啊?”
“自是寻绿楼花魁,问花魁柳如晴。”说着,神色自若的望向正于木梯缓缓而下的柳如晴。
她那纤纤玉手,拂过垂于两侧的短帘,头上未戴有发饰,满身淡装,也不涂抹粉脂,是天生的天姿国色。
众人纷纷叹道:“世间有这等女子,为可以仙人喻之!”
凝霜自认为,比起这柳如晴,姿色的确略逊一筹。
扯着林昱手臂,心有不甘道:“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去替清池与那花魁洞房花烛!”
林昱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你说什么?”
凝霜并未回答,若是让林昱听清,那他定不会同意。
柳如晴驻足于人群之中:“请问,清池公子是哪位?”
“这里,就是他!”凝霜高声道,同时,手指正正指着林昱。
“什么?我?我是清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啊?”凝霜眨巴眨巴双眼。
“这哪里是惊喜,分明是惊吓好吗!还有......”话音未落,便为两名龟公直接从二楼架到了楼下。
“不是,你们认错了!我不是清池,那个,那个才是!”林昱一个劲儿用下巴朝清池方向点。
可不知怎的,平时什么活儿都往自己身上揽的清池现在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面对林昱的“呼救”依然心如止水,不为所动,似乎在说:“我信你,放手去做!”
“这可不像是你的风格啊,怎么?大好的机会就这么拱手让人?”
本以为自己的突然出现会将清池吓得不轻,可惜,清池镇定非常,宛若雷都打不动。
“难道,这不是你的意愿?让林昱替我,我倒是也图个清闲。”清池低声道。
“想不到啊,你竟是这样的清大人,恕小女子眼拙了。”
此话暗藏讽刺之意,清池也并非不知,而是装傻道:“嗯……我都不知自己是怎样的,来给我说说?”
凝霜露出如蜜一样甜的微笑:“你?就一个字,清。”
“清?”清池回首,可人已不见了踪影。
“可就算再清,终有一天,也会浑浊。”
凡世喧嚣,人虽生来便是一张白纸,时过境迁,即便再如何谨慎,也不免沾染上墨迹,只怪生不逢时,清不了一世,终会为这尘世所玷污。
浊,才是最终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