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刀当下心一横道:“好吧,我说!我师父是内府派在吴国的探子,这块雀牌便是他的。他前日打探到了一桩大秘密,本来是有一队人护送我们回洛阳的,没想到在山**上遭锦帆贼围捕,最后只我一个逃脱。我师父临死前将大秘密告诉了我,又将这雀牌也给了我,让我赶回洛阳禀报。但那锦帆贼还有黑风营一路追缉得紧,没奈何便只能到这边来找你们……”
他信口胡诌,尽量模仿想当然中的口吻,又怕自己年纪太小,装细作不像样,便转了个弯将师父抬出来当挡箭牌。反正老道人已被绑去西蜀,想来也不会被拆穿把戏。
老太婆一听之下,登时信了七八分。因她也刚得了情报,近日山**上锦帆坞似有绝密行动,只是对方封锁严密,不知详细内情,现下方小刀一说,在在合符入契。他若是吴国奸细,便不应拿这件事作文章,更当用魏国方面相对了解之事造假为佳,因说谎的诀窍便是虚实相间,别人如果完全无法证实细节,也就根本不可能会予以信任。兼且这些天浙江之南到处张贴海捕告示,通缉之人也确为一老一少。
半信半疑之下,老太婆继续逼问道:“那你适才说什么应赏去洛阳为司马公治病的鬼话,还说黑风营是为此才跟你下来的?”方小刀坑蒙拐骗惯了,何等会察言观色,看老太婆神色便知有门了,登时放松了不少,谎话更是张口就来,演技也是一等一。先是叹口气,又苦笑道:“只因我要传送的那个大秘密实在太重要,师父反复叮嘱一路上谁都不许漏风。我又要让你们护送回洛阳,又不能实话实说,冒充去应赏之人不是再合适不过吗?”
他一篇七弯八绕的假话竟是滴水不漏,极见功力,神情眼色又极诚恳,不由得老太婆不信。驼背老头眼中也闪过欣赏之色,要不是不方便,直要挑出大拇指连呼佩服。
老太婆一张戾气满布的老脸终于松驰了下来,将手中雀牌扔给方小刀,扭头走回店堂,恶声恶气道:“滚进来吧。”
方小刀紧握雀牌,手心里满是冷汗,心中暗叫:“真运气!”一条小命算是暂时捡回来了。
驼背老者一抄手将他从坑中提起,悄声道:“藏好护身!”方小刀忽觉掌中一凉,低头一看,手里多了一把匕首,黑沉沉的没有一点锋芒光泽,是驼背老者塞给的。方小刀心中一跳,赶紧藏入袖中,又急抬头看看老太婆,背影正没入堂中,并没有发觉。
驼背老者粗声道:“叫你进去,便快进去,磨磨蹭蹭做甚!”说着在方小刀背上大力推了一把,再不睬他,转而将那黑风营探子的尸首踢进坑中,填起土来。
他无缘无故突然出手相救方小刀,实在莫明其妙,方小刀有无数的话想要问,但也只能硬咽下肚,硬着头皮走回店中。
方到门口,忽然火光一亮,原来那老太婆点着了一盏油灯。但店堂中也并未因此亮了多少,那灯火只放出一圈朦胧的黄光,反而照得鬼影幢幢。
老太婆坐在之前的那个座头上,双手托腮,直勾勾看着方小刀。本来这个姿势若由少女来做,那是娇憨明媚,现下换作鬼脸老妪,却是诡异可怖之至。方小刀一瞬间直想扭头就跑,这时老太婆一呶嘴道:“过来坐下。”方小刀无可奈何,只能过去坐在她对面。
这里明明是荒郊野外,却不知为何连虫鸣声都没有,适才风吹芦苇荡的沙沙声此刻也似乎停了,只剩下驼背老头填土的声音,沉闷而单调,一下下落在方小刀心底。
正在方小刀惴惴不安,老太婆突然冷哼了一声道:“他妈的,越看你小子越脓包,你当真是内府的人么?”方小刀一凛,赶紧装出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道:“我适才已说了,我师父才是内府的雀儿,我是他在吴国收的。但他平时也不教我什么,只是帮他打打杂跑跑腿。你看我不像细作是么?那便对了!师父说正是怕我露了馅,才不多教我的。”他知道自己的口音和作派骗不了人,又无武功,漏洞不小,赶紧趁机又找补一句。
老太婆眯着眼又看他半天,嘎声道:“你屁也不会,我也没瞧出你有什么强处,你师父却恁地器重你,这班急务还不忘带你一起回洛阳……”方小刀见她问个不休,暗暗慌急。他是骗人老手,知道谎言最怕人追究细节,一旦一处不能自圆其说,便会整个破绽百出,不禁心中暗骂:“好个饶舌的老妖婆!”但脸上却仍强自哈哈一笑,打岔道:“好在他老人家带着我,否则那个大秘密就烂在我师父肚子里了,白白死了那么多兄弟。”老太婆嘿嘿一笑道:“你师父死了,可我看你也不怎么难过啊。”方小刀皱皱鼻子道:“我心里其实是难过之极的,但师父说过为国捐躯那是天大的光荣,男子汉大丈夫只要死得其所,又何必将生死看得太重。”他渐渐入了戏,越说越来劲,“再说我现下身负重任,老是哭哭涕涕怎么行!“
老太婆桀桀一笑道:“说得不错啊不错。对了,你老是口口声声说什么‘大秘密’,究竟是什么秘密?老婆子我听得心痒难熬,你漏个风让我杀杀痒呗?”方小刀神色一凛,正言道:“那怎么行!这个大秘密一旦暴露,端的是石破天惊,天崩地裂,天下要死一半人都不止!”他心想说得严重一点,才好吓住老太婆追根问底,“是以我师父临死前才让我发毒誓,拼了命也要将此大秘密送回洛阳,而且只能告诉皇上一个人,别人打死也不能说!”
老太婆点点头,似乎深以为然道:“嗯,你师父说的不错!干咱们这一行的嘴巴牢是第一要紧的,倒是我多嘴了。”方小刀见总算打住了老太婆的追问,暗中大大松了一口气,不禁还有些得意,感觉自己吹牛扯淡的功力似乎又有长进。
这时只听老太婆又道:“大秘密不能说,不过你师父的名字和官阶职司总能报一下吧。”眼中两道冷光照住方小刀,“这你师父总不会没告诉你吧?否则回了洛阳去见皇上怎么通禀呢?”方小刀猝不及防,心中啊哟一声,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千算万算没想到算漏了这一节。
他倒不是怕报名字。既是细作,真名实姓必定是保密的,老太婆也未必就知道魏国全部细作探子的名字,随便编一个她也不能当场就断定是真是假。问题是官阶和职司就要命了,方小刀哪懂这个,要瞎编都无从编起。
他张了张口,不知说什么,又不能不说,只能含含糊糊道:“我师父……那个……他的名字么……”正在不知所措,突然墙角地上传来一阵呻吟声。老太婆扭头望去,皱眉道:“真他娘的丧气,倒忘了那边还有这两个活宝。”原来是适才被吓昏过去的中年文士醒了,无意中却救了方小刀场。
方小刀暗呼侥幸,眼珠一转,赶紧跑过去假装搀扶,真实用意却是借机岔开老太婆的夺命追问。中年文士摇摇晃晃站起,抚着心口长出一口气道:“吁戏!可怕,可怕!”又连连向方小刀致意,“多谢小友,多谢小友!”转眼一瞅,那个穿鹤氅的客人还脸歪嘴斜躺在边上,忙上前推他,呼道:“郭道友!郭道友!”老半天那人才慢慢醒来,迷迷瞪瞪望着中年文士道:“费兄,我们这是死了,还是活着?”中年文士叹道:“九死一生,九死一生,呜呼!”忙和方小刀一起又将此人扶起。
自打黄昏时一进这酒店,方小刀就对此二人心生疑惑,此时再看他们一副酸腐无用的德性,更加奇上加奇。这两人既不像客人,但也不像是老太婆和驼背老者的同党,可是老太婆和驼背老头却任由他们在店里,做事说话也一点不避讳,实在让人猜不透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