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确如丘建所说,早已人人周知,但听他此时确凿地说出来,众人还是不禁毛骨悚然,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侧目看向刘伶和方小刀。
可笑的是方小刀和刘伶自汝阴之后一直被禁闭在自己舱中,全船便是他们两个尚不知此事,是以方小刀先是惊恼,刚想大喝一声:“既然又发生凶案,便说明我和刘大哥并不是奸细啊,那为什么还不放了老子!”突然发现众人都在看自己和刘伶,顿时气得连骂都骂不出来了,只张大了眼睛狠狠地回瞪过去,心想:“你们脑子都进水了吗?老子从汝阴之后吃喝拉撒睡都有人参观,怎么去杀人?难道坐在那里用想的吗?我要有那本事,现下就让你们都瞎了!”
只听丘建轻笑道:“你们不用看他们两个。汝阴那五个人我不敢保证,但汝阳这次绝对不是,别找他们麻烦。”众人这才又将视线转回到丘建那边。方小刀心道:“这家伙这次倒是说了句人话,天良发现吗?”
这时丘建却突然话音陡变,冷冰冰地看着众人道:“但这样的话,你们就大大的麻烦了,因为这便说明在剩下的人中间,至少还有一个奸细……”一指方小刀和刘伶,“他们还只是嫌疑,但这个却是板上钉钉,如假包换!”
此话一出,便如那晚在议事舱中一样,空气先是瞬间冷凝,鸦雀无声,片刻之后轰的一声全场炸开了锅。除了众护卫早已有底还算淡定,其余应赏人俱都惊慌失措,一来怕自己成了下一个被刺杀的目标,二来更怕嫌疑最后落到自己头上。要落入丘建这种人或秘隐司手里,也许还不如直接被一刀杀死来得更痛快。
但听场中沸反盈天,应赏人几乎个个都在叫屈:“冤枉啊!丘将军,汝阴那晚我早早便睡下了,连解手都没去过,陈兄与我同舱,可为我证明!”“对啊对啊,李兄也可为我证明!”“啊呸,你们互相之间证明有个屁用,我可是与徐护卫一直在赌钱,这才是铁证!啊,徐护卫你别瞪我,我并不是在揭发你。”“我与彭大人认识!我与彭大人认识!丘将军可去彭大人处一问便能还我清白!”“丘将军你看看老朽,解完大手都提不起自己的裤子,凶手绝不可能是我!”……
这次费宓倒是一声未吭,只站在一边呆呆看着混乱的场面。或是因为他也在汝阴便被看禁起来,反倒因祸得福得免嫌疑;而且有了前次教训,不敢再自找没趣。
丘建饶有兴味地看着群啄喧嘈,脸上似笑非笑。孙冲啪的猛一拍刀鞘,大声弹压道:“都给我收声,听你们说话还是听丘将军说?再吵吵老子给他老大一记耳光!”
众人吃吓,声音终于渐渐低了下来。
丘建这才悠然接着道:“阁下是不是奸细,我自然有办法查证,带你们到这里,便是来做这事的。是以还请诸位耐心在此住个一两天,也许明天,顶多后天就会有结果,到时丘某一定立即恭送诸位去洛阳,再无啰嗦。”
众人听他讲得胸有成竹,似乎已有了百分之百的把握捉出这个奸细来,不觉又好奇又狐疑,惶惶不安之情倒是都慢慢消解了。
方小刀更为高兴,因为若能在此揪出这个真奸细,也许不用再到洛阳便能洗清自己和刘伶的嫌疑,登时精神一振,也不觉得这地方怪里怪气了,反而越看越像洞天福地,不由自主看了刘伶一眼。刘伶冲他笑笑,似乎心情亦是颇佳。
丘建又道:“不过现下时辰已晚,便不折腾大家了。”停了停,转换了一副口气,“说起来,此间丘某也算是半个东人,今天又劳烦诸位奔波多时,我心下亦是过意不去,是以让人备下了薄酒款待大家。希望诸位勿嫌粗陋,饱餐之后早点歇息,好好睡一觉,明天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虽然他的笑容冷冰冰的绝非待客之道,最后一句话也大为可怖,让人心中慄慄,不知明日会是怎样一番模样,但既然已在别人的股掌之中,人家又客气相请,谁人又敢不识相?于是众人口称叨扰,纷纷入席,心中均想:“反正我不是暗鬼,找不到我头上,不过就是陪着在这里盘桓一两日,先吃他娘的一顿好的再说!”聊以自我宽慰。
因人多席少,大多人便各找关系较好之人拼坐一席,当然丘建那一席和方小刀刘伶一席是没人敢去同坐的。
丘建见众人坐定,便不紧不慢地三击掌。掌音清脆响亮,在厅中回荡。
奇景陡生!
适才管家进入的那个门洞之中,先是传来不绝的“叮铃”之声,紧接着竟然鱼贯走出一列白鹤来。这些鹤体型庞大,单单脊背便已有半人多高,再加长颈高昂,几乎能与人平视,俱是如雪般的白羽,大翅外缘则有一圈灰翎,丹顶黑喙,不但极之漂亮,更且仙气十足。
每只鹤的胸颈前都用红线系着一只金色小铃铛,伴随鹤步,不时发出悦耳的铃声,适才先声夺人的便是此物。这铃声听多了,众人又发现特异之处,不但如仙乐般好听,心情也立时变得极之愉悦,飘飘乎洋洋乎如在云端,直不知是何神器。
最令人惊讶的,则是每只鹤背上都用金缕缚着一张小平案,上面盛放着各色佳肴和美酒,菜上还冒着腾腾的热气,显是刚刚才做就出锅。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这些白鹤分别来到各张几案之前,曲颈回转,用长喙叼起盘盏,平平稳稳地将所驮酒菜布置于几上,圆周平直分毫不乱。
众人这才省悟过来,原来这些白鹤竟是宴席之上传菜侍酒的仆役。自到这山庄之后便未看到其他庄人奴仆,众人本来还在疑惑如何开席,总不成就那管家一人来侍候这么多客人,却再也想不到竟然是如此这般。怪不得此间唤作“逸鹤山庄”,原以为只是一个附庸风雅的名字,不成想竟是写实之词。
原本寂静无声的厅堂霎时间大哗,众人在目瞪口呆中各种情绪难抑,震惊、兴奋、好奇、羡慕、嫉妒、恨……这些白鹤虽是颇具灵性的珍禽异种,但要训练到这般样子,其间不知要花费多少人多少心血。这司马家果然是天下有数的大权贵大门阀,单是一个山中别业,其豪奢富贵便已如此,一般人不要说享受,恐怕连做梦都没有做到过。
在座的应赏人和护卫大多也算是行走江湖多年,见多识广,此番也端的是大开眼界,舌头都缩不回来。有人情不自禁地想道:“原本以为来这里是天大的倒霉事,却想不到还有这一出,坏事变成了好事,否则如何能有这神仙般的享用?”更有人想入非非:“既然照应酒席的是这珍禽异兽,那么做菜的又是谁呢?”……
这时丘建举杯道:“诸位,酒菜已上,趁热吃将起来,我先敬大家一杯。”说罢一饮而尽,众人也慌忙筛酒回敬。
那些白鹤布菜之后,也不即走,而是在席间漫步,偶一清鸣,似是在助人酒兴。更有将头伸至人的近前,歪头看着大家吃喝,又似好奇又似馋嘴,娇憨亲昵之态满溢。
经此波折,众人原本的紧张不安俱已抛到九宵云外,又有那仙乐般的金铃和嘉酒推波助澜,更是意兴喧腾,整个厅堂之中推杯换盏画拳喝令,煞是热闹。
有人见那白鹤如此昵人得趣,趁着酒兴逗弄起来,那白鹤也是曲颈相就,用脑袋在人的面颈之上厮摩抵擦,被昵之人哈哈大笑,其乐融融。
方小刀自小在乡野与小鸡小鸭小牛小羊玩惯了,对这大鸟也是喜爱得紧,刚想伸手去抚摸。刘伶将他的手臂一把握住拖了回来,皱眉道:“脏兮兮的,你摸它又摸碗筷,还吃不吃了?”方小刀不服气,心想刘大哥是城里人,不知道这禽兽可比很多人干净多了,但看见刘伶的目光严厉,似乎十分顶真,便也不敢违逆还嘴,吐了吐舌头,瞄准一块大肉一筷子夹了下去。
不料那些白鹤不知为何,似乎也特别喜欢方小刀和刘伶,居然四五只一起聚了过来,纷纷伸颈向刘伶方小刀,一副撒娇模样,令人不忍拒绝,有一只几乎已将脑袋顶到了刘伶的面门。
一边的丘建也看见了这一幕,饶有兴趣斜眼看着。方小刀则心里暗笑,暗道:“刘大哥,人不亲鸟,可鸟要亲人,这下看你如何下台。”
刘伶冷冷看着凑近过来的鸟首,便在长长的黑喙将将碰到脖颈的一刹那,突然闪电般伸出左手紧攥住白鹤的长颈。那鹤猝不及防,来不及躲闪,只在原地挣扎扑腾,发出凄厉的嘶鸣。其他几只白鹤似乎也被眼前的情景吓住了,呆在原地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