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云层密布,似乎酝酿着一场暴雨,明明还是下午,昏昏沉沉地却像傍晚一样。
马库斯牵着马走到了那个女翻译的身边,微微行礼:“您的拉丁语和日耳曼语很好,女士,您是否愿意协助我向我们的同胞传递指令?”
“荣幸之至,大人。”女翻译向马库斯鞠躬道。
“我该如何称呼您,女士?”
“马卡·卢奇娅,弗拉维·卢奇乌斯·昆乌斯的女儿。”
“您是罗马人?难怪拉丁语说得这么好。”
马卡已经度过了26个春天,从记事起,母亲就教她拉丁语和修辞学,无论是在何种窘迫甚至绝望的景况下,直到她蒙召彻底摆脱了凡世苦难为止。
马卡一直想问母亲,作为打扫房间的奴隶,为什么要学习这种根本用不上的东西呢?父亲已经战死了,自己也不再是地方长官的掌上明珠了,现在她和其他奴隶没有任何区别……可每次看到同样辛劳的母亲无论遇到何种殴打和羞辱,晚上都要继续严格地教授自己拉丁语的时候,她总觉得问题很难说出口。
然后……流感来得太快,马卡永远也没有机会问了。
但是,当她被扯着头发从屋子里拖出来为索罗这个恶棍翻译的时候,她相信她明白了母亲的想法。
做索罗的侍从奴隶确实比先前的杂务要轻松得多,可马卡宁可去厨房跟食材打交道,至少在厨房不会挨打,也不会引起蛮子的欲望。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不会再学习拉丁语这种没用的语言了,哪怕母亲伤心也罢!
“抱歉,副使大人,我太激动了。”
“没关系,马卡女士,我愿意听。”马库斯尽量温柔地安慰着年长得多的“同名者”。
马卡抹去了泪水:“撒克逊人说我是罗马人,都以取消、侮辱我为乐……在您来之前,我从来不知道罗马人也可以这样威严!”
“您今后也可以像我一样有尊严的活着了,女士。”
“我可不奢望您这样高贵的血统和优越的地位,副使大人。”马卡苦笑着躬身,这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青年虽然既威严又可亲,可他显然不能理解下层是如何的易于满足。能摆脱奴役她就已经非常满足了,怎能奢望被人承认自己都要遗忘了的罗马贵族身份呢?
“我也不奢望有我所说的这样高贵的血统和优越的地位。”马库斯的话让马卡摸不到头脑。
还没有来得及再细问,几滴雨点便从天空中落了下来,很快零星的雨滴变成倾盆的大雨,然而此处距离庄园尚有一个小时的路程。这近二百人的身体状况并不好,“副使”大人很担忧淋雨会使他们生病。
颇不放心地将队伍委派给了一个自称王军老军士的中年人,马库斯立刻上马向布莱克尼飞奔。由于诈骗活动的成果远超预期,他根本没有做好接收这样一大批人的准备。
飞奔了不到二十分钟,他终于看到了比起上午显得萧索无比的训练场,事实上,现在只有图恩一个人披着牛皮等在这里。
“报告指挥官公民,由于缺乏帐篷,我擅自下令让他们各自回家了。”图恩向已经一身泥点的马库斯敬礼报告,他为了充门面而特地穿上的带金色绣花的红色短袍已经惨不忍睹了。
“你做得对,去告诉盖尔,要做好安顿二百多人的准备,让厨房也准备二百人份的晚餐,召集百人队进行协助。通知霍克清点庄园还有多少能防雨的帐篷布或者动物皮革。”马库斯匆忙回了个礼,“还有,你的牛皮先给我用,去问霍克要来我的帐篷布披着吧。”
图恩还没搞懂什么情况,就看见指挥官夹着自己的“雨具”驾马沿来路飞奔而去,真不知道他这样拿牛皮有什么用。至于他所说的待安顿的二百多人,大概是又买的奴隶吧?不过这也太多了吧?!今天上午不才听副官所说的“财政困难”之类的话?
向盖尔副官和霍克财务官传达了总管大人的命令,二人果然一脸无奈。
“大人总共要两百多金币,以他的品格,一定会给村民们足额发放高得吓人的抚恤,这样最多还能剩一百金币,现在又买回来两百奴隶,那还能剩几个子儿?!”霍克绝望地撕着头发,“这下可好,马上庄园连饭都吃不上了!”
“想必是一看到奴隶的惨状,总管大人便不能抑制自己的同情心了,也罢也罢,大人善良,对我们这些仆从来说总是好事,但是粮食可真成问题了。今天天色已晚,又下大雨,只能先向村民购买粮食应急。”盖尔转头看向一脸便秘的霍克,“那么,购买粮食支取50第纳尔。”
“我就知道。”霍克哀叹一声在账上填了几笔后展示给盖尔,“确认无误吧?就剩379个第纳尔了,真不知道大人该如何撑到秋收!”
“大人自有办法。”盖尔的笑容里同样泛着苦涩,“或许大人可以点石成金呢?”
能不能点石成金且放一放,重新找到队伍的马库斯意识到,自己需要动用一点非常规的手段了。大伙的状况非常不妙,本就食不果腹体格虚弱的他们在暴雨中摇摇欲坠,听到马蹄声响起,一个瘦弱的老人甚至直接倒在了泥泞的道路上。
“他可能……咳咳咳……撑不了太久了,大人。”老军士的面色同样惨白,“很少有奴隶能活到五十岁。”
“可他已经不是奴隶了。”马库斯和众人一起将这位老人搀扶起来,并将牛皮披到了他的身上。
老人歪在邻居的怀里,对马库斯低声说着很难懂的凯尔特语,马卡面色沉重地做着翻译:“他说,他走不动了,把他扔在这里吧……”
“说什么胡话!”马库斯将老人搀扶起来,“骑我的马,老人家!”
老人露出了艰难的笑容,又说了一句话,然后一下子垂下了头又要倒下去。马库斯猛地抓住老人无力的双臂,这才发现他已经去世了。
“他说:我自由了,伊斯塔。”马卡和周围的人都低下了头祈祷着。
一股浓浓的自责感充斥了马库斯的心头,为什么自己没有详细了解他们的身体情况!为什么没有让体弱者上车!不,现在不是闹情绪的时候,如果不作出反应,伤亡会更大!想到这里,马库斯放下老人的尸体跑到车旁边,把雕刻着各式各样花纹的剑一捆一捆地扔到泥里去。
“所有走不动了的,立刻坐到车上去!”马库斯指挥老军士将年纪大的和身体不好的人安排到了腾出来的空位上,他们在上车前无不向“副使”鞠躬。两辆装载佩剑的车已经装满了人,但还有人不能上车,这时,人们震惊地看着这位青年贵族毫不犹豫地跑向最后的驮马,解开了驮马身上的绳子!
“大人!”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几个木箱摔碎了底,黄灿灿的金币撒了一地,接着是银白色的第纳尔,队列的末尾下起了钱雨。马库斯将不知所措的母亲和婴儿扶上了驮马,为她们披上了牛皮。
“为什么,大人?!我们不过是一群奴隶!”人群中响起了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们不是罗马同胞吗?”马库斯将老人的尸体放到了驮马上,背起了最后一个走不动的人,“再坚持一会!那么多年苦都吃过来了,不能在幸福生活的开始死掉!”
“我们该如何报答您啊!”
“给我唱首歌吧!”马库斯头也不回地走到最前头,悄悄运用起来防水的魔术——希望这个用来给战舰损管的魔术确实如它设计的那样有用!
“林莽深深夜莺唱!”马卡浸透了泪水的歌声响了起来。
“远山沉沉遮太阳!”自由的歌声如惊雷一般回荡在旷野中,遮住了马库斯发起魔术的声音,由于施用面积实在太大,雨并没有被挡下来,只是小了不少而已。
“人生苦短又何妨?不若开怀饮一觞——”
“怎么不唱了?”马库斯奇怪地问道。
“我们有二十年没唱歌,想不起来后面该怎么唱了……”
“那么,跟我唱吧!”马库斯加快了脚步,“咱们唱个东方的新歌,是为罗马收复失地所作的!”
第三罗马,嗯。马库斯神色复杂地唱了起来:
“罗马人呀罗马人,咱是罗马人!
咱们走过一座座村庄。
走过每一个村庄哟
快活地从姑娘们身边走过!”
“罗马兄弟们,欢迎到咱村来,
欢迎你来做客,军团好士兵!
好久没见你们来做客了哟,
等了你们二十年,终于等到了!”
…………
1939年9月17日,红军统帅部一声令下,数十万红军战士跨过界河,踏上了被波兰强占了二十年的西白俄罗斯和西乌克兰领土。马可·克莱德洛夫中尉所在的内务部边防军部队和一个哥萨克骑兵连协同向西进发。
没有抵抗,只有鲜花和欢呼,乌克兰人民赶跑了波兰政府的狗腿子,在小镇的钟楼上升起了红旗。男女老少们热烈地欢迎红军战士,队伍很快被挤得不成样子。一个老太太说着乌克兰语泪流满面地抱住马可,在他的脸颊上吻了一遍又一遍。
“我母亲说,等了你们二十年,终于等到了。”一个中年人红着眼睛对中尉同志说道,“天杀的波兰人,他们不让我们说俄语,连乌克兰语都要禁止!他们不让我们干这个,不让我们干那个……连乌克兰歌我们都要偷着唱!”
说着说着,这个四十多岁的成年人嚎啕大哭。
“我明白,我明白!”马可抱住泣不成声的老妇人,“红军回来了,大娘!咱们工农的军队回来了!”
…………
一条长长的行列出现在地平线上,在外迎接的图恩和盖尔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屋顶遮在人们的头上,密集的只有很少能落到行人的头上,大多都被分开落到了行列的两侧。
“耶稣基督!”盖尔目瞪口呆地画了个十字,他没来由地想起了圣经中的一句话:你举手向海伸杖,把水分开。以色列人要下海中走干地。
马库斯大人背着一个老人走在最前面,脸上显露出不健康的红色。当图恩接过老人的时候,他立刻打了一个踉跄,大雨这才完完全全浇到一行人的头上。
“把他们安顿好,我要去休息休息……安排人驾车去把扔下的剑和金币捡回来。”马库斯超功率运作的魔术回路已经到了极限,没走几步就彻底趴下了。
将已经陷入半昏睡的马库斯架到卧室的床上,盖尔听到了他似乎在说什么。
“还有什么吩咐吗,大人?”副官低声询问着。
马库斯用他听不懂的语言无意识地低唱着,副官手足无措地看着眼泪从总管大人的脸上划过。
“哥萨克嗨哥萨克,策马去打仗啊……为了亲爱的白俄罗斯,扬鞭又催马,为了亲爱的白俄罗斯,骑兵飞驰向前,看那红旗哗啦啦飘在大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