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变得柔和了，初春的风吹在被汗浸湿的破衫上，令人忍不住发抖。农奴图恩走出田野，将手中一头不知道包了什么金属的长木棍插在道旁。他轻轻叹了口气，坐在了自己父亲的身旁。
“你叹气也没用。”还不到四十岁便头发花白的老爹怔怔的看着面前翻开了浅浅一层的土地，“我们没钱。”
“我知道。”图恩闷声搓着手上的泥。
远处道路上出现了骑马的一主一仆，正向庄园方向走来，为了避免麻烦，图恩和父亲一起站起来对着二人微微鞠躬。低下头之前，图恩看到那个年轻的主人正沉思着什么，而仆人那个胸前挂着木质铭牌的瘦弱奴隶，带着惶恐而兴奋的表情弯腰骑马上。
即使是个奴隶，得到宠幸也能讨到一点赏赐吧。图恩悲哀又羡慕地悄悄抬头打量着那个奴隶，而对于那个主人，他连羡慕之情都不敢有。
两匹马停在了父子二人面前，图恩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惶恐地将头伏低。
“你么好。”那个主人对父亲和图恩用别扭的不列颠凯尔特语打招呼，接下来说的好像是贵族老爷们才讲的拉丁语。
图恩只能听懂“你们”、“农民”几个词，大体也猜得出什么意思，但父亲好像听懂了不少，在那个仆人翻译之前便急忙点头回答：“是的，是的，大人。”图恩也跟着点头。
那个满脸是痘的主人顿时高兴起来，说道：“很好，你们会拉丁语！”
这句图恩倒是勉强听懂了，他和父亲一起赔笑着点头。
那个主人似乎看出了图恩的反应总是慢半拍，于是嘱咐奴隶用不列颠凯尔特语翻译，这下图恩也能完全听懂了。
那个主人翻身下马，面对二人和蔼地自我介绍起来：“我是由家主大普布利乌斯阁下任命的庄园总管马库斯?尼禄，希望我们以后合作愉快。”
马库斯亲切的面孔不同于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令见惯了鼻孔朝天的贵人的图恩一阵发愣，但父亲却毫不犹豫地跪下，准备亲吻马库斯的鞋子。
马库斯吓得向后面猛地一蹿，甚至失态地撞到了驮马上，反应过来之后立刻搀扶住图恩的父亲，带着尚未从震撼中恢复过来的表情问道：“你们不是农民吗？”
“我们是种地的啊，总管老爷。”图恩的父亲同样有些懵。
“他们是农奴，主……总管大人。”想起马库斯非常不喜欢“主人”这个词，奴隶盖尔慌忙换了个词，对马库斯解释，“布莱克尼庄园中没有自由民，都是奴隶或者农奴。”
马库斯恍然大悟，神色复杂地抿了抿嘴，用力将图恩的父亲搀起，挥起了手中的马鞭。图恩的父亲畏惧地闭上眼睛，却发现自己的腿上没有再多一条鞭痕，这个年轻的庄园总管正用他握着马鞭的右手拍去自己裤子上的尘土，这下图恩父子可彻底懵了。
“您叫什么名字，大叔？”庄园总管严肃地问道。
“图特，老爷，这是我的儿子图恩。”图恩的父亲大着胆子回答，话一出口他就感到奇怪，从来小心翼翼的他怎么敢对着老爷说起废话来了，老爷可没问儿子叫什么。
“很好，图特大叔，图恩。”马库斯认真的看着这个畏缩的大叔和他那似乎还没有完全“适应”农奴身份的儿子，“我来解放你们了！”
马库斯主仆和图恩父子四人一同走在返回庄园的道路上，同一条道路上陆陆续续也加入了不少回家的农奴，每次自我介绍，农奴们几乎都立刻跪下去吻鞋，而庄园总管总是坚定地将他们搀住，一个一个问他们的名字，最后告诉他们：“我来解放你们了！”
图恩的父亲，图特，木讷地走在马库斯的身边，马库斯的左手就搭在他的肩上——不知道算不算蒙贵族老爷宠幸，他也不知道应当喜还是悲，这个老爷的行为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他是把自己当成公民了吗？
马库斯不时向图特询问着一些事情，包括作息、劳作以及劳作的工具，他奇怪地问图特把他和儿子图恩的农具放到哪里去了，图恩回答，农具就是那两根一头削尖的木棍，就插在地里了，反正也不会有人偷。
“木棍？干什么用的？”马库斯不是职业的农民，不知道有农活能用得上木棍。
“翻土啊，老爷。”图特理所当然地解释。
“那不是该用犁吗？！”马库斯大吃一惊。
马库斯的惊呼令图特以为这位老爷发起怒来，又要慌张地跪倒。马库斯的左手紧紧扯住他的右臂：“起来，图特大叔，我不是在怪你！”
庄园总管转身对着农奴们高声道：“你们都没有犁吗？”
“什么是犁？”有年轻的农奴互相询问着。
看来大普布利乌斯大概是从来没有管过他的产业，而庄园的总管奴隶也是一个废物。马库斯不再说话，面色沉重地沿道路向庄园走去。
太阳几乎完全落山了，浩浩荡荡的人群走近了庄园的大门，两个高大的守卫远远地看到人群，其中一人气势汹汹地逼来，他举起鞭子大吼：“今天怎么这么磨蹭！”
人群纷纷惊慌地鞠躬，唯有马库斯和牵着两匹马的仆人盖尔还直立不动。守卫看到了一个与小主人小普布利乌斯身材相仿的青年人，虽然因天色昏暗没能看清脸，但他还是赔笑着走到马库斯的面前：“是小主人吗？”
“不是。”还没等马库斯开口，盖尔便抢先发声，他可不能在作出让主人自己向奴隶介绍自己这样出格的事情了，“来者是由家主大人亲自委任的族亲——布莱克尼总管马库斯大人！快让总管奴隶前来迎接！”
好一个忠仆啊！盖尔这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令马库斯一阵头疼，这就是中世纪，他也成了自己曾经要专政的贵族老爷了！
盖尔从马兜里取出了盖着家主大普布利乌斯印章的纸卷递给守卫奴隶，过不多时，总管奴隶，一个令人倒胃口的大胖子小跑着迎了出来，谄媚地向马库斯大献殷勤，请求让马库斯进入庄园，他马上为主人张罗晚饭。
马库斯没有挪步，他沉默了几秒，转身向着农奴们喊道：“请回家吧，明天我们再见！”
农民们走了，马库斯忍受着总管奴隶左一个总管大人右一个总管大人的轰炸，在心里吐槽着：如果这是在苏联，我早就给你找到一个去西伯利亚种土豆的火车位置了！
等等，马库斯又一次停住了脚步，总管奴隶……也是一个奴隶啊。
看着总管奴隶举着的火把下的那张肥脸，马库斯叹了口气，不愧是中世纪早期的黑暗时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