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婆婆,您回来了。”从巨大拱廊的黑影里走出来的男人像是一尊白玉雕成的八尺石像,绮罗飘逸,一丝不苟,就好似是一位传世名匠脑海里所能想象出来的最完美的人影,然后再经由呕心沥血、十年如一日的精雕细琢,这才创于现世的旷世杰作。
“许凌,你在啊。”不能婆婆懒洋洋的瞥了那男人一眼。
“听说去婆婆去陕邑了?好像……还踏到了直隶的土地上呢。”叫许凌的男人将精细的手似扶非扶的抬到了嘴边,轻笑了一声。
“婆婆最后再跟你说一次,若你再让天斐私自窥探我,婆婆可是要对你们不客气了。”不能婆婆凭空踏出了一些冰棱。
“婆婆,您别生气啊,我与天斐可都是好意,您的安危是我们霄玄会最要紧的宝藏,不得不仔细侍应着,这绝非是窥探,是实打实的心系于您呢。”许凌的步伐十分昂扬,他一只手贴住后腰,一只手摆了个完美的角度,整个人看起来万分的器宇轩昂,风度极其超然,且不说只这一刻,这男人每个动作,每一番举止,都像一尊提前雕刻好的玉像,即连说话的声音也珠圆玉润,恰到好处,堪称完美。
但不能婆婆对此却毫不为意,甚至脸上流露出几分厌恶,她连正脸都没转过去,睥睨着道:“既然来了,那婆婆有两件事要对你说,第一件是壬午死了。”
“啊……婆婆,那壬午都死了一个月了,我自然是早已经知道了。但这不怪您,您的否术实在太过奇特,这一月的时间对您来说大概也就是几日的时光罢……”许凌一手仍紧贴后背,另一手则轻覆在腹部上,潇洒的向不能婆婆躬了躬身子,看起来既古怪,又优雅。
“你……能不能正常一点,整天这一副做作样子你不累吗?”不能婆婆再也忍不住,她挠了挠头皮,皱着眉眼,嫌弃道。
“我们与陕邑、西肃那些蛮夷土匪之间的差别正是体现在这些礼仪之中不是吗?婆婆。”
“……”不能婆婆没答话,但眼神更加轻蔑了,片刻后,她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不能婆婆,您还没说第二件事呢。”
“啊,是了,这第二件事就是啊,婆婆见到裴镇山那老贼的儿子了。”不能婆婆轻轻甩了一句。
“啊!?”许凌眼睛蓦地就红了,周身缠绕着的高雅氛围登时抛到了九霄云外。“那您,把杀了他了吗?!”他咬着牙,颤声说道。
“当然没有。”
“您为何不杀了那小畜生!”
“那娃娃与婆婆无仇,裴镇山也与婆婆无仇,婆婆为何要杀?你爹的血债要婆婆来找补可太不应该了罢,许凌。你还是早去做好你应做的事罢,待孤翎山上的李边一死,又有什么事是不能达成的呢?还有,那裴镇山的儿子可比你俊俏多了。”不能婆婆拄着拐杖,越走越远,直至没了身影。
许凌伫立在原地,咬牙切齿的怨怒脸上青白一片。世上如果真的有那位将他雕琢出来的传世名匠,看到他现在的表情,也可定会觉得这一世全都做了无用功,泣血而死。
……
雪中的庆山城明净而又素亮,美丽极了。
裴昱、百长与洪鸿走在庆山宽阔的长街上,恍如隔世。三天的功夫,天地间全变了模样,这种感觉实在奇特,三人心照不宣的默默行走着,尽心体会着这种新鲜的感觉,街上的商店、客栈、饭馆,与他们走时并无变化,但看上去就是特别的清晰,安静,即连摊贩的叫卖声听着都没了喧闹之感,三人的心中充满了温润与平静。
来来往往的行人之中吃喝买卖的时候会突然瞥见他们三人,他们有的会像是石头一般楞在原地,有的会惊叫着夺路而逃,有的则是不管不顾的飞奔而去,跑的时候还会不敢相信似的回头再看,然后就像落定了似的,回身跑的更快了。
焚轮门的大弟子,三灷派的少当家,二人无恙归来的消息在他们仨还没踏到各自家门门槛的时候,已经传遍了整个庆山城。
“百长!!!!!!!!!!!!!!!!!!!!!!!!!!!!”汀兰的嚎哭声震天动地。她瘦弱了很多,连两边脸颊都凹了进去。但此时什么都不重要了,她颤悠着从坐着的门槛上站了起来,起先她还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情形似的,而在一念之后,她凄厉喊叫声便已经传了过来,她双腿打着哆嗦,一步一踉跄的朝着百长跑了过来,扑到了百长怀里,紧搂着,嚎啕大哭了起来。
焚轮里面的人全听到了这声嘶喊,顿时乌央乌央的从内门冲出来无数的人,起先出来人脸上还都挂着难以置信的神情,而待他们看到了百长的身影,便通通激动的全涌了上去,而后呜咽声一阵比一阵响亮,直至最后所有人都哭成了一片,连句完整的话都问不出来了。
“百长啊!!小昱啊!”张天远老泪纵横,蹒跚着从人群里冲了出来,他凌乱的脸庞上布满了褶皱,本来只有几根白发的青鬓此时已然彻底苍白一片,苍老的仿佛变了个人。
“师傅!!”百长抬眼见到张天远这副模样顿时泪如雨下,百长一生中只哭过两次,第一次是张天远请来郎中治好了他娘,他知道自己的弟妹以后再无生计之苦时。这,就是第二次了,他望见师傅暮老垂垂的脸庞,心中不能自抑的泛起一股哀恸,冲到张天远面前噗通就跪了下去,扒在张天远身前便痛哭不止。
“徒儿不孝…徒儿不孝……让您担心了…师傅。”百长一直反复不停的低声嘟囔着。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张天远躬下身子,紧抱着百长,神情里皆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之感。
“小昱啊!你快过来啊!让伯伯好好看看你。”张天远晃过了神,他抬眼望向裴昱,赶紧摆手招他过来。
这番场面实在动人心脾,裴昱紧凑在张天远身前,佯装出一副乐呵呵的模样,道:“我好着呐,张伯伯。”说着他学着洪鸿,往自己身上咚、咚捶了两拳头:“您瞧,一点事都没有。”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这一月来啊…我都不知该怎么向裴兄……唉…回来就好了,回来就好!”张天远把着裴昱的手。喃喃重复道。
“昱!”是徐元的喊声。
裴昱转过了身,与徐元正好四目相对,随即二人三步并两步,紧紧的拥在了一起。
“昱啊昱…你这混蛋啊!你跑哪去啦!!混蛋啊!混蛋!”徐元语无伦次的骂着裴昱,环抱着的胳膊勒得更紧了。
“兄弟,我真不是诚心让你挂心,我们遇见了一桩奇事,真真是奇的不能再奇的奇事,待会我跟你细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