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潜逃
据说恐惧和失眠同样可以夺走人们的美梦，让人保持清醒，被恐惧和失眠同时侵袭的阿帕斯特自然是难以入睡的，所以一夜的寒冷侵袭让他浑身僵硬，一旁的夏依拉早已被年幼的单纯和过度的操劳打败，靠在凸起的石壁上睡着了；姬奈尔失了神一样坐在角落，时不时发出哼声；塞缪尔则是玩弄着自己手中的石块，枯木一样的指尖划过凹凸不平的石头，发出刺耳的声音，他也随着自己的动作微微颤抖着——而他此刻的表情隐藏在兜帽下，是个永远的谜。
阳光永远是公正的，不管你是否在清晨祈祷，亦或有没有睡饱，他都准时升起，洒下光芒；即使是双目失明之人，也可以感受到来自遥远星辰间的阳光的炽热。
苍白的圣城背后有着色彩斑斓的故事，就比如此刻举着一盏摇摇欲坠的手提吊灯，用左手灵巧地拿捏着暗紫色天鹅绒长袍摆的金发女人，柔软的绸缎睡袍勾勒出朦胧的身型，细弱的灯光投射出朦胧的一片暖橘色。
在里安娜走过唯一的高窗投下的惨淡的几点阳光时，她手中的暖橘色犹豫了，两束光交织在一起，为她装点上了不冷不暖的色斑，也让她金色略卷的秀发变得更加形迹可疑。循着飘忽不定的光点，穿过一个又一个充满未知的拐角，终于，湿冷的笼牢中有了一丝温暖——
“奥帕斯。”里安娜轻柔地挥了挥手，阿帕斯特睁开眼，看着她，橘色的灯光把温暖融进她的笑容，但那一身的闪着哑光的紫色长袍又将这份温暖吞噬殆尽，只把一小部分的光引渡到她浅紫色的睡袍上。
“里安娜？”阿帕斯特盯着金发女人的眼睛，轻轻地回应，姬奈尔扭过了头。
“叫我莉安就好了——我听说……”里安娜犹豫了，“你们要被处决……”
“什么！？”姬奈尔冲了过来，摇着围栏，整个屋子都随之颤抖起来，塞缪尔也为此扭过了头来看，夏依拉则被吵醒了——
“先冷静。”阿帕斯特安慰着，示意里安娜继续。
“呃……”里安娜不安地看了一眼夏依拉，继续道，“索拉达他……觉得，你们和他是旧识，如果他可以抛弃过去的情谊来当众处决你们，他就可以挽回让坎德尔流亡者——那两个精灵和叛徒米拉斯塔逃走的颜面，并且……可以巩固他自己在圣伊莱亚斯的位置——”
“你又在说哥哥的坏话了！”夏依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站起，凑了过来。
“——并且，只有让你们都对圣城再无威胁，索拉达才有能力把夏依拉从这里救出去。”里安娜的声音就像一团罪恶的篝火，跃然于静谧的黑暗，越发激烈，迸溅出无数的火光。一阵沉默，然后阿帕斯特缓缓地转向夏依拉。
“奥帕，我们不能死在这啊！”姬奈尔焦虑地说着。
“那当然不会，我可是主角，怎么会死的。”阿帕斯特轻轻地说着，引来塞缪尔一阵奚笑。
“塞缪？”阿帕斯特疑惑地转过头去。
“狂妄的神之使徒，相信着不知为谁的神做出的预言，阿帕斯特，你真的认为一句话可以决定谁的命运么，已经死去的神和死神有何区别呢，又或者，你坚信的那些预言，是否真的是一位曾经存在的神做出的——又或者，你没有见过我们这个世界的神，我们听到的神的传说又不一样，当你祈祷的时候，你该向谁祈祷呢？现在神说你面前的我们会为你去送死，你就会让我们为你而死么？”塞缪尔说着，狂笑，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干瘪的身躯危险地晃动着，感觉就要散架了。
“……”阿帕斯特张了张嘴，求助地看向姬奈尔，对方停驻了很久，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我真是越来越不喜欢你了，塞缪。”
“咳咳……”里安娜轻咳了一声以引起注意，“处决在明天凌晨，我只能在明天处决时救你们。”
“我们拿什么相信你？”姬奈尔回问道。
“她是我们最后的筹码了。”阿帕斯特头也不转地回敬着，然后躲开了里安娜向他投来的炽热而感激的目光。
“呵呵……愚昧的舞者，自以为……在众人惊呼中曼舞，其实，是在众人面前燃烧，才引来注目。”塞缪尔哼着小曲，瞥向高耸渺远的窗棱，嗅着阴湿潮腐的空气，乐了起来。里安娜像是看老鼠屎一样得看着塞缪尔，然后又转向阿帕斯特：“主牧师死了，所以，我可以代替他来宣读结果，如果那时候我不能救你们的话，你们就回到这里来取武器，给，这是钥匙，东西就在隔壁。”里安娜从铁栏间把钥匙塞给阿帕斯特。
“阿帕斯特，你不可以相信她！哥哥不会——”
“那我拿什么来相信你？”阿帕斯特用前所未有的冰冷的语气回答着，夏依拉惊恐地向后退着，无言以对。
“夏依拉……我不知道怎么救你，如果你明天和奥帕斯他们一起逃走的话，我也许可以拯救你，但是如果你执意要这么任性，我真的没有办法！“里安娜焦虑地说着。没想到夏依拉变得更加愤怒，用尖锐的声音回应着：
“希泊亚家从来就不需要圣城的任何同情！！“
——
青色的森林沐浴在阳光之下。铁青色的绞架也沐浴在同样的阳光之下。阳光刺痛了阿帕斯特的眼睛，当他睁开眼时，喧闹和惊呼声从脚下颤颤巍巍的木板裂缝中喷涌而出。他扭头看向周围，却只收获了脖颈处的疼痛。
“别动！“态度十分恶劣的士兵说着，用手中迟钝的剑背敲着阿帕斯特的前胸。
“喂喂！“阿帕斯特小声叫着，自己的左边是塞缪尔，右边是姬奈尔。
“不用叫了，我醒着。“塞缪尔像是幽灵一般飘在半空中，似乎脚并没有踩在底下随时有可能被抽空的木板上。
“塞缪，你有办法么？我们会被吊死的！“
“呵呵，你怎么不去相信那个女人会救你呢？“塞缪尔盯着在高大的绞架下围观的人们，隐藏在兜帽下的脸仍然模糊，他似乎在用下半边脸冲着几个小孩子做鬼脸，那些孩子便捡起石头朝他扔，惹得他一阵咳嗽。
阿帕斯特叹了口气，转向右边的姬奈尔，对方一脸迷惘地看着斜下方，在默念着一些奇怪的话。
“——夏依拉呢？“阿帕斯特忽然这样说着。
“要被烧死，“态度极其恶劣的士兵回头说着，”因为他是圣城的人，所以处死的方式要特别一点，你们呢，要看着他被活活烧死，然后吊死在这里。作为你们欺骗圣城的人们做出背叛圣城的事的惩罚。“
“喂，你在说什么呢，他还是个17岁的孩子呢啊！“阿帕斯特咆哮着。
“正因如此，应该感谢神让我们早日发现了这样的垃圾才对。“士兵说着，狂笑起来。
“放肆，神没有教导你对于将死的神的孩子要尊重么。“一个坚定的女声传来，里安娜穿着一身浅紫色的法袍，抱着圣典一样的东西走来，她的每一步都踩在木质楼梯的痛处上，惹得它吱呀作响，没完没了。
“切，卡巴斯女士，你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牧师而已，别以为你有多有能力，这次让你来宣读这个结果也不代表神有多宠爱你。“
“很好，现在请你去绞架的扳手旁等待吧。“里安娜昂起头故作骄傲地说着，士兵便骂着难听的话往下走去，到了一个几乎腐烂的扳手旁边——只要拉下这个，绞架上的人脚下的木板就会被撤掉，上面的人就会被吊死。
“你怎么没去取你的武器。“里安娜贴近阿帕斯特身边小声问着。
“我醒来了就在这里了，我还想问你是怎么回事。“阿帕斯特面目狰狞地回答。
“好吧，时间也快到了，我先尽力——“里安娜转过身去，面对众人，霎时间一片寂静，里安娜看起来有一些紧张，然后她清了清嗓子，说：”尊敬的圣城的居民啊，如你们所见，前所未有的恶人来到了我们的国家，我们无瑕的城市，在这里，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带来了混沌和污浊……“
“都是废话。“塞缪尔小声说着，阿帕斯特把头微微转了过来，姬奈尔在另一边开始念起了祷文。
“——所以，今天，我们要制裁这种罪孽。“里安娜暂停了，台下一片唾骂声，有一些奇怪的东西被扔上了绞架——大概是避开了里安娜，所以大多数都飞向了姬奈尔和塞缪尔——而塞缪尔似乎用了一种奇妙的魔法，所有的东西都避开了他，所以姬奈尔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那么，我们请等待城门前的处决，夏依拉.希泊亚的火光升起后——“似乎是迎合着里安娜的话语，远处的天边突然就变得乌云密布，然后滚滚浓烟升腾而起。
“不————！！“阿帕斯特咆哮着，里安娜也惊慌失措了，只有在扳手旁等待已久的士兵不耐烦地拉下了木杆，然后匆忙奔向了最近的可以让他小便的地方。
“呀啊————！！“木板刷拉一声被撤掉，里安娜失声尖叫，五勇者中的三位就这样被吊死了，给了故事一个残缺的结局……
——
尖叫声似乎比这火光的源头更加折磨人心，圣城的人们涌向街道，四处逃窜，夏依拉在火光中闭紧了双眼，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然后她意识到了什么，奋力挣扎着，扭动身体，就从高大的架子上摔了下来，他爬了起来，也跟着人流奔向城内的方向，而他的身后，一切骚乱和火光的源头——一只巨龙咆哮着，两只巨爪把在圣城的塔楼上，向城内探视——它的一只眼睛已经瞎了，还在不住地流着红黑色的粘稠的液体，让他漆黑的鳞片看起来更加阴森可怖。
“呜啊！“夏依拉从地上捡起了一把剑，却被烫得把剑又丢了出去，拥挤的人潮喧闹着远去，如果没有背后震耳欲聋的咆哮声，这场景真的很像是圣城的节日。不过就是夏依拉发呆的这一阵工夫，黑龙巨大的身躯压垮了城门，石块、灰尘卷着气浪朝夏依拉涌来，把他抛向了远处。然后巨龙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一样，转过了头，巨大的尾巴扫过了城门的废墟，然后朝着森林而去——受到极度惊吓的夏依拉这才意识到应该先去城内救出阿帕斯特一行，便慌张地奔向了绞架——大圣堂的方向。
——
稍早前，在清晨的薄雾还没有消散殆尽，阳光还没有晒透这朦胧的森林之时，艾尔文正疲惫不堪地靠在“树“上休息，瓦伦利亚尴尬地在一旁，带着彻夜未眠的倦意和羞涩，时不时地撇一撇自己腿上看起来十分舒服的女精灵。大概就是，艾尔文睡熟后，倒在了一旁的瓦伦利亚的腿上。至于米拉斯塔嘛，还处在一种自欺欺人的状态中，抱着折断的树干呢喃着”戒指怎么可能会说话“的梦呓。
‘哎呀，不是我说你，我只是睡着了一下，居然发现你这个奇怪的精灵在占艾尔文的便宜。‘夏空的声音从瓦伦利亚的耳缝里流淌进去，刺痛了他的神经。
“怎么看都是她在占我便宜啊，我的腿早就麻了。“瓦伦利亚含糊地说着，嘴几乎没有张开。
‘艾尔文有那么重么？我好久没有掂量过了，没想到已经胖了这么多，啧啧……‘夏空半开着玩笑，瓦伦利亚实在无法把这种语气和那个半透明的浅绿色的高雅的身型联系在一起。
“……你和这个女精灵都是怪人……“瓦伦利亚无奈地说着，稍微动了一下，艾尔文不满地抓住了他的衣服，哼了一声。
‘嘘嘘……不要吵到我们的大小姐！‘夏空说完，咯咯乐了起来。留下瓦伦利亚一脸的茫然和不解。
“唔……”艾尔文似乎还是被吵醒了，揉着眼睛，然后猛然坐了起来，狠狠撞上了瓦伦利亚的下巴。
“哎呦……好疼……”瓦伦利亚揉着下巴，往旁边挪了挪，“还是吵到你了吧，对不起啦。”
“不是……大地正在如此不安地震动着，你感觉不到吗？”艾尔文左右查看着，瓦伦利亚的披风滑落下去，冻得她打了个寒噤。紧随而至的焦躁的鸟类的尖唳让所有人都清醒了过来，然后是似曾相识的咆哮声，振翅的惊悚的声音——
“啊……啊——龙！”刚刚醒来的米拉斯塔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