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伊莱亚斯
“来到了新的城镇,先确认一下住下来的地方如何?”姬奈尔打断了里安娜的介绍。
“有道理,我们忙着赶路,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唔,我们已经没有多少钱了,”夏依拉查看着自己的小本子,“大多数都落在圣城了。”
“啊,没关系,钱是小事,就像先前那样,一边搜集情报,打探巨龙和米拉斯塔他们的消息,然后完成一点委托就好了嘛,”红发碧眼的剑士毫无紧张感地回答着,看向路边的招牌,“哪,去酒馆里问问吧。”
“是是,人又多又杂的地方才有可能有消息的。”
这个酒馆真的很不同寻常,明明是白天,却紧闭门窗,点着晦暗的灯,也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不断咳嗽的老头子在吧台后面用一块黝黑发亮的布擦着一个越擦越黑的杯子。
“哦呀,是客人啊,请务必等一等,让我擦完这个杯子……”
“啊,老头子,你不觉得这个抹布比杯子更脏吗……”姬奈尔打断道,那位老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忙道歉,从高高的凳子上跳下来,佝偻着背走到了后台,不一会,就拿着几个干燥的布满灰尘的杯子和浸湿了的刚才那块黑布出来了。
“啊,好久没有看到客人了,我反而有点紧张呢。”老者费力地把杯子放上吧台,然后艰难地爬回高凳,又开始擦杯子。
“唔……”里安娜和阿帕斯特对视了一番。
“啊,红发的年轻人,杯子虽然脏了点,但是酒可是好酒啊,你们既然来了,不如点点什么喝吧?”
“来一杯招牌的吧。”姬奈尔率先回答。
“……给我一个杯子就够了。”许久不出声的塞缪尔温柔地回了一句。
“……果汁,”夏依拉轻轻的说,拿过一个杯子,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然后递给老者,“用这个杯子就好……”
“啊,那我要柠檬汽水。”阿帕斯特见状,也点了。
“我……我要随便什么的茶就好了,麻烦多放一点糖。”里安娜犹豫着说。
老者重复着每个人的要求,很快就上好了饮料。
“老头子,你的店,很空旷啊……”阿帕斯特轻轻地说。
“是啊,你们是这,一、二、三……不知多少年来,第一次在白天造访的客人呢。”老者笑眯了眼,继续擦着杯子。
“哎?”姬奈尔忽然就喝不下去了。
“呵呵,放心,东西都是新的呢,因为每天晚上,这里就会非常非常热闹啊。”老者挂着诡秘的笑容。
“诶……莫非是,可以交换情报,提供委托的那种地方么?”阿帕斯特轻声问着,带着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抿了一口饮料。
“并没有那样高级……呵呵,”老者停下了手上的活动,打量着阿帕斯特,“倒是你们,总把酒馆联想成不负责任就可以提供委托的地方,真是轻率呢。”
“哎?”
“酒馆里,尤其是晚上,会聚集起各式各样的人,人们之间可以互相委托,交换情报,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吧,但是为了这种事,失去了来这里喝酒这件事本身的乐趣,还真是让人伤心呢。”
“所以,我们在白天来到这里了啊……”阿帕斯特微笑着,不安地用长柄勺搅着自己的饮料。
“是啊……白天来的客人,到底是为什么而来的呢?”老者满脸堆笑的,意味深长地看着阿帕斯特。
“……您是什么人?”阿帕斯特紧张地问。
“呵呵,那并不重要哦,年轻人,”老者起身,缓缓走出吧台,扶正了几张桌子,“重要的是,当我看着一个个放弃安逸的生活而开始远行的人们匆忙的经过我的酒馆的时候,不禁在思考,究竟是什么让你们这么痴迷,必须要踏上旅程呢。”
“……旅行的意义吗……”塞缪尔忽然发声了,把坐在他一旁的姬奈尔吓得哆嗦了一下,“只是因为,停下来,就不知道为何而存在……所以被迫开始了旅行……这样吧……”
“塞缪……”姬奈尔垂下了眼睑,轻轻点了点头,夏依拉也扭过了头去表示赞同。
“那红发的年轻人,你呢?”老者追问道。
“……我……在找和我走散的朋友……不,亲人们。”阿帕斯特回答。
“那当你找到他们之后呢?”
“诶!?”
“呵呵,在你们之前,上一位白天的造访者,是一个有着苍金色的头发和难得的紫色双眸的俊美的年轻骑士,他来到这里,目光里透着愤怒和悲伤,他说他要恢复他的家族的地位,他痛恨这个国家的统治。”
“……”
“我问他:‘年轻人,你为什么要背负这么大的责任?’他回答我说:‘开什么玩笑,我是我们家族最后的血脉!’我就问他:‘那你恢复了你家族的地位之后,你又要去做什么?’他什么都没有回答。”
“是因为……回答不上来……吗……“阿帕斯特捏紧了杯子,轻轻回应。
“诶,可不是么……那孩子虽然和你一点不像,但是此刻,就是觉得你们是一个人呢……孩子,你叫什么?“
“阿帕斯特……阿帕斯特.密涅瓦。“
“啊,毕竟是不一样的名字啊……他叫克洛诺斯.冰焰。“老者神往地回答。
“!?“塞缪尔隐藏在兜帽下的嘴角忽然抽动了。
——
夜色渐渐降临,酒馆开始喧闹起来,为了不妨碍营业,老者安排了阿帕斯特一行人去二层的客房休息,但楼下的叫嚷声震得整个酒馆摇摇欲坠,不要说休息了,简直是让人坐立不安。阿帕斯特不得不把头埋在枕头里,靠着自己的疲惫才能入睡。
凌晨时分,莫名的寒冷席卷着阿帕斯特的房间,惹得他难以睡熟。楼下似乎还是人声鼎沸,没有玻璃的窗棱不断地往屋内鼓着阴风,发出凄厉怪异的声音,随着温度和风速的变化,合出诡秘的曲子。
红发的剑士就这样对着空洞的窗坐着,看着那一小块扁扁四方的天空和街上闪烁着的灯火,想象着那些漆黑的夜晚,特兰斯也是这样点着摇曳的烛火哄自己入睡,轻柔地哼着《红光》,念叨着里德尔北部的故事。
星空像是被捅了窟窿的破旧天鹅绒,漏出比天空更高远的筵席上的点点亮光,燃着各种颜色。漆黑的施法者的话语还回荡在耳边,一遍遍斥责着自命不凡的男人。
并没有任何理由踏上征途,甚至不给自己找一个背井离乡的理由,只是无法停下来,只是在奔波中填补着心中的空缺。然后,月下的身影吸引了楼上观者的视线。
是夏依拉。
似是想起了那天早上近似于胡闹的一场决斗,阿帕斯特这才意识到这位几乎失去了整个世界的少年是如此坚强,仍然在每个夜晚起舞于夜色,为着一个他所不知的目标而努力着。
有一种微妙的敬意感,阿帕斯特这样想着。也许是坎德尔的生死相交的斗争过于撩人,以至于我都无从在离开那里后再思考这牺牲过多的远行的意义,让自己漫无目的的漂泊,仿佛艾洛夏会是我生命的终结之地。我不知自己在惧怕着什么,而无法停止我的征途,所以,并不需要任何理由的,顺理成章的,我们身处在这破败不堪的旅店,在时间的狭缝中喘息,苟延残喘。米拉的离开,瓦伦的离开,还有,那个和特兰斯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女精灵,自然还有培拉叔叔和特兰斯——还有,那寄居于所有人噩梦的巨龙,和魂牵梦萦下灰飞烟灭的家乡——艾洛夏——任何一个都可以成为我为之矢志不渝的理由,但,我却选择了固执的等待,自诩为神之使徒,期待着自己可以就这样成为肩负世界重担,乃至整个世界之人。
其实早已过了可以对奇迹呼来唤去的年龄。这样的“我”,距离中年的距离在砂时计滚烫的固泪中呻吟哀嚎,被挤压得越来越痛楚。我并不是没有想要探究的事情,即便那些特兰斯一直疑惑着的事我在生来就被告知,对于这个混乱的世界,“我“也仍有许多想要去了解的“真实”。
或许,有一天,我有勇气留在艾洛夏时,我便能获得那“真实”。但,现在的艾洛夏……
红发的剑士停止了思考,一种热切的注视让他窒息,他在窗棱上徘徊,扫过阴冷的大地,夏依拉已经不见了,一切都是静止的,就连风都——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找到了那热切注视的源头,那是遥远的北方,卷云裹成了巨龙的双眼的形状,伴随着无声的飓风的怒吼,那巨龙似是眨了眨眼,便消失于云巅。
看来巨龙并未走远,可这巨龙从何而来呢。按照瓦伦利亚的说法,黑龙理应在一千多年前便灭绝了。而这地下涌现的无数的雏龙……
阴谋?
又是谁在说谎?
是有人在饲养着诸多的毁灭性的生灵?
阿帕斯特无法解释这一切,只是无力感和失去亲友的耻辱肆虐,让他几乎窒息。
男人闭上了眼睛,捂着胸口,回到了宿处,惊慌地躺在床上,却再也无法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