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艾尔维斯的邀约
梅斯梅尔历二十一万两千一百五十二年，神女之月（10月）。海森堡事变后又过去了两个月。秋风的萧索带走了生机和吵闹，却没能带走这一切的骚乱。
里安娜受到了新教的邀约，带着同行的阿帕斯特和夏依拉离开混乱的海森堡，来到了艾尔维斯。艾尔维斯作为伊莱亚斯中部最大也最古老的城市，有着不逊色于圣城的建筑群和虔诚的教众。脆弱的新政权正在这里萌芽出生，希望能将稳定再次扯回伊莱亚斯。
自从来到艾尔维斯之后，里安娜就投入到了繁忙的工作中，她被推举为新教的代言人，处理繁复的教务，还要编纂史书，来向后人解释这一次迁徙和光明神的关系——显然在此时揭露大主教的罪行是对新政权不利的。大人物们聚集在一起，一边规划着镇压四处的叛乱，组织泛滥的打砸抢烧，一边为了让光明神编年史自圆其说而绞尽脑汁。
“所以，卡巴斯牧师，您认为巨龙的袭击和大主教的行为有关吗？”
“是的，”里安娜点点头，“我认为大主教的行为玷污了光明神的旨意，而使得黑龙这一邪恶的生物突破了封印。”
“可是黑龙是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
“如您所说，大主教的行为确实龌龊可耻……但是这不至于招来光明神如此暴怒啊！”
“比起这个，南部的人们越来越猖狂了，他们雇佣了坎德尔的杀手，将这些肮脏的人带进了伊莱亚斯。”
“阿卢拉并没有和坎德尔通客船的权利，他们只能运送货物啊……”
“时代变了，大人。”大人物们议论纷纷，却得不出一个结果。
另一边，夏依拉像是换了一个人，变得愈发少言寡语，只是坐在高高的塔楼窗前看着外面，一发呆就是一下午。阿帕斯特总是担心他会从塔上摔下去。
这样的僵局持续了一周，里安娜那一边先想出了解决办法。
“新的教义中，追加了对不忠者的惩戒和神职者的戒律，”里安娜像诸位新教的高层们解释着，“我们可以把巨龙的袭击看作光明神对于不忠行为的警告。”
“那光明神为什么不袭击南部那些叛军，而是袭击虔诚的伊莱亚斯呢？”
“因为光明神想要惩戒的是整个伊莱亚斯，是大主教和牺牲的牧师们替人民赎了罪。”
“可，你不是说，大主教做了恋童之事……”
“哎，”里安娜皱了皱眉，“我们现在都知道，大主教的罪恶行径，使得伊莱亚斯遭受了如此重创，但我们不能在叛军四起时，主动揭示大主教的错误，让人们发现是教会的人招来的灾祸。所以，我们要对人们宣称的是，人们的不忠惹怒了光明神，光明神想要降罪于伊莱亚斯，但大主教和圣城的牧师们祈求光明神的宽恕，牺牲了圣城的存在，平息了光明神的愤怒。侥幸存活下来的我，以及劫后余生的各位，将延续光明神的信仰，以新教的形式存在。但无畏的牺牲并没有换来民众的尊重，南方的商人和海盗们，还在试图叛乱，所以我们在旧的教义上，追加了对不忠者的惩戒，一来可以震慑住信仰有动摇的民众，让他们不敢在此时盲目抛弃光明神，二来也恐惧了那些虽然没有信仰，但依然惧怕巨龙的人。同样，为了避免未来的执政者重蹈大主教的覆辙，我们把对神职者的戒律写进教条，以保证没有人可以在高位渎职。”
“原来是这样……”人们纷纷点头，赞同了里安娜的提议。
“那这样我们岂不是对相信我们的人民说了谎？”一位大商人提出了问题，“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诚信，这样岂不是违背了我的道义。”
“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对光明神诚实，也教育封地的人们不可以欺骗神灵，却怎么能在教义里说谎？”一位贵族补充道。
“哎……”里安娜扶了扶眉头，“我们并没有对诸神说谎，我们只是告诉了我们的子民一个更容易接受的故事，保护他们，让伊莱亚斯度过难关。我们会把大主教的所作所为，写进教史里，等到和平再次回归伊莱亚斯，我们的后人会看到公正的历史，但现在，让人们知道大主教的所作所为，失信于我们，甚至因此去唾弃光明神，远离信仰，只会带来更多的灾祸。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一成不变的守着过时的教条，在危难时刻正确地指引我们的子民，也是我们的天职。如果在这样的时候，适当的谎言可以免去战争，免去屠戮，那么光明神一定会理解的。”
“好像很有道理，可是，教义里既然都写了不可以对光明神不忠，那我们这样说谎，会不会也被惩罚……”人们小声议论着。
里安娜似乎有些失去了耐心，在场的这些人的担心，不知道算愚昧无知还是伪善。里安娜的心里，只是重复着坎德尔流亡者的预言，她幻想着自己成为伊莱亚斯女王的那一天，享受着这短暂的统治者的权益，她也放弃了去讲述一味的诚实会如何让人们转身离去甚至拔刀相向，所以，她拍拍自己的胸脯，道：“如果谎言可以让我的子民更快地通往真理，那么这就不再是谎言，只是捷径。如果你们真的这么怕，就让所谓的神明来惩罚我吧。”
“这……”大人物们面面相觑。这些躲在财富和城堡背后的人们是没有在乱世治理国家的智慧和胆魄的，所以他们才能在光明神的体系下唯唯诺诺地，充满信仰地生活。所以，他们最终妥协，听从了里安娜的建议。
经过了漫长的思考和争论，里安娜也终于缓了口气。以她新建立起的教义去稳固新教的统治，利用新教雄厚的资产和稳定的兵力去慢慢镇压南部的叛军，在战后于海森堡修建纪念碑来铭记这一场灾难，巨龙的事情交给神之使徒，最终在这一切都过去的时候，她也积累到了足够的信誉和威望，可以稳稳坐上伊莱亚斯的王座，“密涅瓦姓氏的人会成为伊莱亚斯的女王”，而她和阿帕斯特.密涅瓦的感情也日渐浓烈，一切就如她的计划。
可自作聪明的里安娜，此时并不知道，神的世界，不允许有谎言的存在。不过这似乎也并不影响什么，因为，里安娜并没有她看上去那么虔诚，她足够聪明，又见过足够多的世界，所以，她从来都质疑光明神的存在。
在里安娜非常小的时候，她也曾和伊莱亚斯南方的小朋友们一样，过着淳朴而无知的生活，无知到，不知道光明神的存在。在信仰相对薄弱的伊莱亚斯南部，人们靠着耕耘和畜牧为生，与自然共生的智慧远比信仰重要。里安娜年幼的玩伴，曾被野兽咬伤后，因为伤口感染而死。幼小的她，目睹了朋友痛苦而扭曲的脸庞，也厌倦了日渐溃烂的腐肉，心生了疗伤救人的愿望。可伊莱亚斯的南部，向来是个生老病死无人有能力干预的地方，人们把这一切都看作“常理”。当里安娜把自己想当医生的愿望说出来时，大人们只会嘲笑她，说她妄想成神，还说她神神叨叨如同“那些牧师”。从没听说过神和牧师的里安娜，充满了好奇，翻遍了村子里所有的书，问遍了每一个路人，终于在一张落满灰尘的地图的脚注里，读到了光明神、圣城和圣城的牧师。
里安娜曾恳求自己的父母，送自己去圣城学习医术，可朴实质朴的父母，并没有钱能送里安娜搭车前往圣城，自己也因务农繁忙，没有时间亲自陪里安娜去圣城。
“等忙完了就带你去吧。”“再攒点钱吧……”父母这样说着，却从未想着兑现。
里安娜的心里，开始积怨。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了穿着白袍子的他，一个从没见过的装扮，一个从未见过的路人。
“你知道圣城吗，你知道光明神吗？”里安娜重复着自己对所有人的问题，可这个男人，并没有嘲笑她，而是回以微笑。
男人在里安娜的村庄里只停留了几天，但这几天却足以改变里安娜的一生。她享受他的爱抚和亲吻，她仰慕他的才华和信仰，她渴望他带她离开。男人犹豫了，但他也正好无法完成自己的任务指标，所以，他同意了里安娜的请求。
在里安娜的日记里，他们是相爱的；那牧师也许也是一是寻欢，又或许也有真情。作为外人，我们不知道当时的里安娜和牧师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这故事在里安娜的村子里，却是另一个更加接近真实的版本。
里安娜被牧师强奸后带走，里安娜的父母成了人尽皆知的笑话。父亲失去爱女，又丢尽了颜面，在闲话中选择了跳崖轻生，却只摔断了腿。但那之后，村里人的人不再敢窃窃私语，里安娜的父母对女儿闭口不提，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适应了膝下无子的人生。
无论如何，里安娜梦寐以求的圣城，似乎也是让人失望的。牧师似乎在和里安娜回到圣城的途中便已经厌倦了这段关系，他带着里安娜回到圣城后，便向瘟神一样把他甩给了光明教会，还在咒骂她：“你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我！”
那之后的故事，基本就和里安娜与阿帕斯特转述的差不多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我们作为读者无法考究，那就是大主教对里安娜的态度。里安娜的日记里，是这样描述的：“……大主教把我带到了大教堂的地下。虽然大主教和他做了一样的事，但我感受不到丝毫的快乐和荣幸，我只觉得恶心和疼痛。我诅咒那个干瘪恶毒的男人，我希望他的尸骨烂在圣城的泥土里。”
也许，这一连串的失望，把那个曾经梦想治病救人的小女孩，变成了今天这位以谎言震撼人心的女人。
又或许，从那时开始，这一切就都是谎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