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酒铺，两具失去生命后显得多余又庞大的妖兽尸体，以及一帮恐慌的妖族。
很快，九圣家人族蛮子出手打杀了十圣嫡亲公子的消息传遍了北印城。
天狩卫，妖族唯一一支针对妖族自身，而非别的什么的妖兵军队闻风而动，来到了酒铺这边，看着好整以暇似乎等待着他们的青年，什么也没多说，似乎轻车熟路的把他用死炁镇枷拷住，带走。
直到这个在妖族中间亦是臭名昭著的队伍，带着名声上分毫不差的青年离开，惶惶不安的妖族们才深深吐出一口气，再之后开始窃窃私语。
“那个人族蛮子完了！没有人被天狩的煞星带走后还能完好走出来的！”
“就是！谁知道那个人族一言不合就要打杀了扶公子？这可真是跋扈惯了。
天狩卫负责处理妖族内务，正好在这城里驻守，遇上了算这个蛮子倒霉！”
“也不一定啊，要知道，这霸蛮儿可是九圣从小养到大的，说不受宠是不可能的！”
“算了吧，区区一个人族而已，这才十几年还真能有什么感情不成？
再说就算是九圣又如何？他杀的可是十圣的族人，虽然是个废物，但是这可是直接打脸，十圣能放过他？
就算十圣真的忍了这口气，但是天狩卫还真的会卖九圣这个面子？你也不想想天狩卫的头领是谁！”
“这么说这个蛮子死定了？”
“不死以后也完了！”
…………
北印城对于整个妖族都有着非凡的意义，这其实是一个尝试，妖族和人族，天地间自然而然存在彼此最强大的对手。
在过去的不知多少岁月里，人族一直占据着优势，这从北印城能够跨越天篱，在妖族的地盘上立起来就可见一斑。
这其中的原因说是人族得天独厚，明明天生孱弱，但是偏偏人杰辈出也好；说是妖族自身内乱不断，彼此厮杀从不停歇，力量从未聚集在一起也罢，在过去，战场上妖族的确是不如人族的。
但是在北印城破之后，某一个既定的事实被打破了，妖族也是可以战胜人族的！
有了这样一次成功的尝试，一些事情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去做。
所以无数的通天大妖第一次心不平，气也不和的坐在一起，为妖族万世计，联手将北印城捞出时光流水，将它永远的留在了天荒广陆之上！
他们可没那么无聊花费那么大心神只为了嘲讽南边天玄广陆的人族，这座城池的意义只是在激起妖族自身的士气！
也许人族对于妖族的威胁万年以来积威深重，一座北印城只能让一些狂妄之辈失去理智，真的把所有人族都当成废物，剩下的则依旧胆战心惊。
但是世道人心不都是一点点在变得吗？
北印城，大有文章可做。
于是这么个重要的地方自然有相当的守卫力量，当然了，因为不是为了与人族大战准备的，自然不是什么庞大的妖兵军团，而是一些精锐队伍。
天狩卫，说来奇怪，这其实也不是什么妖族这边的名字，而是从人族那里来得。
天狩，取代天巡狩之意，人族的山下仙朝有秉承天命巡守四方，审评一地牧首功过，督查战场将士奖惩，他们的存在就代表了仙朝那位至高无上的意志。
到了妖族这边，妖族没有天，或者天就是它们自己。
所以天狩就是管妖族的事！
然而他们既不管妖族与人族的战事，也不管妖族种群与种群间你死我活的争斗。
他们只管一件事情，就是有害妖族的事情！
妖族性情残暴，每时每刻都有彼此因为或是争勇斗狠，或是大道之争而死的妖族，甚至有的时候一场大战，几个小部族都会倾覆湮灭，但是这些统统都不能算是有害妖族的事情。
天狩对于这件事情有自己的定义。
有时候你踏碎了城里的一块砖，便被抓回天狩司，经受好一顿炮制。
有时你不当心说了什么话，流入了他们的耳朵，就会被他们一拥而上，简单盘问之后，直接问罪斩首！
从来没人知道这个所谓有害妖族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是一旦犯了，从来都是下场凄惨，纵使觉得满腹冤屈，也绝对是无处伸张的。
这其中又以无端的争打斗殴为最，在私下里，就算你们打的天翻地覆也是你们自己的私事，天狩管不着，但是要是在明面上，若不给出个明白理由，便大打出手，就如同霸蛮儿这般三言两语间便要了性命，那便是不折不扣的重罪！
天狩的威名不仅仅是这个严苛的“定罪”条件，还因为他们是出了名的不讲人情。
只要你犯了事，同时还是归天狩管的事情，不管你是谁，就算是灵台宝鼎的大妖，就算是天宫亲子，一定会有人出来把你捉拿回去，而且一旦定罪，无论是谁都没有用！
天狩就是这样无情的地方。里面的每一个天狩卫都是妖族精锐。
加入之前，有可能是尊贵的大族公子，有可能是哪位门下的涉及气运之争的种子，还有可能是出身平凡野妖的天之骄子。
但是不管他们之前是何身份，在加入天狩之后，就斩断了和从前的牵挂，他们不必再听命于从前的部族，不必跪拜曾经的师长尊亲，他们直接听命于那些妖族最尊贵，也最强大的存在，比如十圣！
正因为这样的殊荣，他们行事无所顾忌，只要被他们认定了有害妖族，必然拿下，押解而归。
而值得一提的，天狩还有另外一个威名远播的存在，那就是他们的首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妖！
这个大妖不曾在人族留下姓名，因为他它从来不曾在与人族交战的场合出手过，或许出过，但是目睹他真容的全都消失了。
但是他却是妖族公认的天之骄子，最有望登临巅峰大妖的存在之一。
曾经的他与当今的妖族第十圣齐名，甚至隐隐占据上风，如果有一天传出了这位已经登临天宫不知多少岁月的大妖荣升十圣尊位，所有知情的妖族都不会奇怪。
毕竟这位大妖的惊艳决绝实在是让人无可挑剔，仅仅是修为上不够，在境界上，说不定已经可以排在十圣中不算太落后的几位上了。
然而即使等到当今的第十圣横空出世，破开北印城，立下妖族不世天功，更是吞下了北印城被人族转化万年的妖族气运，获得大道机缘，这个曾经看起来比第十圣更加天资横溢的存在依旧不温不火，甚至还被派遣到北印城这个地方来驻守，作为明面上北印城最大的依仗。
但是所有知道这位大妖的人都不会心生小觑，潜龙，在渊。
霸蛮儿此时就被一帮派遣来北印城驻守的天狩卫押解去他们的天狩司，至于会做什么，谁也不知道。
北印城本来是人族的城池，里面的建筑当然也都是给人族准备的，除了大量的军营以外，其实没有多少像样的建筑，唯有这座曾经作为城中议事，现被征用做天狩司的城主府邸还算威仪沉厚。
不像别的衙门那么多的繁文缛节，一行人押着霸蛮儿进去，没什么盘问，直接层层深入，直到最深处的议事大厅，看到了里面盘坐在书案前盘坐捧书静读的身影才停下来。
然后给霸蛮儿取下了死炁镇枷后，便退走了。
被松了枷锁，霸蛮儿松了松筋骨，死炁镇枷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死炁是生者的克物，天生压制气血旺盛的存在，寻常妖族被压上死炁镇枷，说不定骨头都被压断了。
不过霸蛮儿到还好，在台阶底下活动活动，又看了看那个似乎什么都没察觉到，依旧捧书啃读的人影，低着头走了进去。
这人就是天狩卫首领！
不过从化形后的面貌上看去，其实没什么，普普通通。不年轻，也不老态，气质既不凌厉，也无半点温和亲善可言。
一言不发读书的样子也不讨喜，只让人觉得把书吃了，也吐不出半点墨水。
霸蛮儿悄咪咪的走到跟前，把头凑过去试图看看这是什么书。
不过看了半天，也只能挠挠头，这上面，有些字儿，哈……
那人看书极慢，由上到下只看一遍，便用了半天的时光，良久，才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看了看正眼巴巴瞅着这边的霸蛮儿。
认出了黝黑的青年，这人也没什么太多的反应，再度收回视线，朝着霸蛮儿挥了挥手，好像让他别打扰人读书。
对此霸蛮儿无声地咧嘴一笑，转身就要走，但是刚要出门，似乎想起了什么，赶紧转过身来站好。
接着便是行了不伦不类的一礼，然后不等回应，一溜烟直接跑了。
只留下屋子里的人把书放下，看着离去的人影似是笑了，吐了一声：
“蛮子！”
一声即出，宛若惊雷，煌煌若接天威，传达四方。
但是如此威仪只在议事厅中，出了门外，再无一丝。
书案后，那人又拿起了书来，字字啃读。
…………
无人知道，如今的北印城还真不是明面上那个天狩卫的大妖主事，在北印城正上空，被人以大神通开辟了一处洞府，不大，将将摆下十余张坐席，里面最靠前的十张座位，只有一张上面没人，剩下都已就位。
忽然洞府里面四周墙壁如同映在湖波上的倒影一般，泛起阵阵涟漪，涟漪最浓密处，一个人影缓缓走出。
身着灰金长袍，头顶一尊两角金冠，并不高大，但却贵不可言。
此人正是当今妖族第十圣！
“诸位，我来晚了，罪过！”
说着，第十圣坐在了属于他的坐席末位。
一见来人，之前坐在席位上的存在有些立马投去视线，甚至点头致意，里面包括坐在前几位的存在。
在座的当然就是妖族的十圣。
它们都是从远古走来，一步一步走到了如今巅峰的大妖，可以说它们的存在，就左右着妖族的昌盛与否。
站在了巅峰的大妖，整个妖族几乎予取予求，看起来肩负了整个妖族的使命，但实际上它们的关系并不好。
妖族狂暴好战，彼此之间争斗厮杀从来没有停歇过，一步步走到巅峰，结下了多少的仇恨呢？
有些大妖之间的仇恨已经绵延到比他们的生命更加悠久之前。
而还有一些，比如在座的其中两位，就因为一些大道之争，在坐在这里之前，还大打出手一场，把天荒广陆内部的一方大泽化作荒土，作为报复，反手将一座险峰碎成沟壑。
他们能够坐在这里，还是因为妖族某位真真正正的老祖宗发话，妖族举族要有大动作，作为妖族十圣，他们要为一族计，于是北印城上空，这座洞天应运而生。
第十圣，十人中间唯一一位算是年轻的妖族，而且最新斩获了大道机缘，前途不可限量，已经不能算是炙手可热的新贵，简直有一飞冲天的趋势，很有一些老前辈对他青眼有加，愿意给一些不费钱财，也不坏修行的善意。
自然也有些觉得这些崛起太快的人都靠不住，故意不去理会，端坐一旁闭目养神。
这样的存在也没人敢去说一句，能从亘古走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没有比他们更清楚的了。
当然，同样存在真的完全不在乎这位第十圣的人。
比如坐在第十圣身前，从他来到坐下，除了给了一个有限的眼神外，剩下的时间都在神游天外的矮小身影。
妖族第九圣！
“咳，既然人都来齐了，那么说说正经事情吧……”
没有理会下面的人心涌动，坐在首位的老者起身，开始说道：
“北印城已经破了百年了，算是有些作用吧，有些事情，差不多是时候了。”
自然是第一圣开口，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不知道出身哪一族，但是从来都是为整个妖族的大事算计，这一次十圣齐聚，有他的召集也是一个原因。
老者没有多注意别的，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早就吩咐给各位的，各自领地里人族的崽子，是不是都清干净了？”
老者这么问着，底下却也不奇怪，从第二圣开始，一个个报了一个数字，到第九圣的时候跳过，直接到第十圣。
这是一个个带血的数字。
妖族视人族为大敌，人族亦是如此，对抗妖族的手段，不是仅仅一座扎在天荒广陆的北印城而已。
无数人族，隐姓埋名，藏到了偌大的天荒广陆，有些成了山中野人，有些做了山林隐士，有些甚至成了大妖的座上宾。
不管这些人最终求财，求大道，求自在。反正属于天荒广陆的情报源源不断的被送到了天篱南边，被人族知道，然后一件件分门别类，记录在案。
有些有用，有些无用，到了关键时刻，就有可能比任何神兵利器都厉害，插进天宫大妖的要害，让其万劫不复！
所以终于有了什么举动的妖族，真要做些什么，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些人族洒进来的钉子，一根一根，不厌其烦的拔干净。
这个过程并不顺利，上报的数量和第一圣所知的都对不上，何况还有那些他不知道的。
于是端坐首位的老者再度开口：
“盈取，你怎么看？”
盈取，第六圣，少数不多在第十圣走进来时目不斜视的大妖。
形象是个大胖子，但是并不憨态可掬，一双大眼盯着谁，是真能将其“看穿”的。
之所以点名第六圣，是因为在这群大妖中间，最擅长对于“数字”算计的，非这个在天玄出生，却一路杀回天荒，走上巅峰的大妖莫属。
妖族举一族之力欲要成事，物资首先就需准备，归根结底，想做什么必要有灵石撑着。
这灵石从何而来，到底还要是从这些名义上共谋大事，实则裂土封侯的十圣们口袋里出。
第六圣就有这么个本事，他不单单清楚自家的口袋里有多少灵石，还清楚地知道别人家有多少灵石。一丝不差，别管是从哪突然捡到的便宜，还是万载之前就藏到小洞天里的私房钱，拿到了别人手里，就跟记在了纸上一般，揣在第六圣的肚子里。
所以妖族要聚集一族之力做些什么，别人都可以不来，但是第一圣和第六圣却是非来不可，一个是那位老祖宗的喉舌，掌着妖族的大义，另一个则能直接保证做起事来每个人都尽心尽力。
你有多少别人都心知肚明，拿出来多少自然就能表明心意了。
不过此时的第六圣不太好，甚至说有些为难，一双大眼低着，不知看什么，嘴里却说：
“不好，不赚！”
几乎所有妖族都仇视人族不假，但是一个个态度却也有千差万别。
有些自然是亡族灭种不敢移其恨，但是也有一些，觉得人族虽然碍眼，但是有天篱挡着，却也不算什么，拔掉了北印城，已经算是痛快一场了，还是顾着自己最好。
妖族这些年动作不断，底下的崽子们不清楚，但是身为十圣之一如何不清楚？
先是拔了人族插在妖族的钉子，再戳瞎他们的眼睛。
让人族变成瞎子是为了什么？
都是大动作，一动起来损失多少妖族的筋骨血肉不提，每一时每一刻扔出去的灵石那是难以计数的。
所以对于老祖暗示，第一圣发话，十圣共同操刀的大举动，第六圣一直是有些微词的，操之过急，伤筋动骨。
然而第六圣几乎算是忤逆的话没有引来首位老者的震怒，反而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换了另一件同时也在办的事情再度问询起来。
…………
一件件，事无巨细，老者和在座的十圣不像是通天彻地的大妖，反而像是精打细算的商人，拨弄算筹，把妖族每一点儿小事记录在案，虽然处在最低，但是偏偏绘成了一张广袤庞杂的蓝图。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者终于是不再开口询问，说了一句：
“诸位辛苦了。”
没人搭话推诿一句，的确辛苦，刚才说实在算账，但是谁又知道刚才就在那么些个小小的数字上，彼此厮杀了多少回合，都是遍体鳞伤，没一个好过的。
所幸第一圣也没打算有人理会他，而是继续说道：
“正事说完了，我们说说题外话，之前的，把所有种子汇聚起来，一起培养的建议，你们觉得怎么样？”
依旧是长久的沉寂，所有人像是没有听到一般，不予理会，即使发问的是第一圣，一位从亘古就坐在这个位子上的大妖。
十圣们不说话，老者这次却也不再发问，场面就这么忽然静默，似乎一定要等到一位打破的人出现。
本以为是一场注定惨淡收尾的窘境，但是没想到，之前一直老老实实，第一圣问什么说什么，绝不再多说一个字，在座所有人中最年轻的新晋第十圣嘴角突然勾起一个弧度，然后冲着老者缓缓说道：
“老圣啊，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不敢啊！”
第一圣，最古老的十圣，也被尊称为老圣，相对的，目前这位大道机缘不断，大有一飞冲天之势的第十圣，被好事者称为小圣。
“小圣何出此言啊？”
老者如是问道，面色不动。
顶着两角金冠的大妖却无奈一笑：
“实在是事情让我为难的紧啊。就在刚才，北印城中，我那不争气的族人碰见了九圣家人，还没说几句话，就被打杀了。
一个不肖的后辈，算不得什么。不过诸位想，这才两家人聚在一起，就分个你死我活，要是十圣门下全都凑到一起，啧啧……”
第十圣此言一出，在座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个小圣，哪里是在回答老者的问题，明明是在变着法儿的攻讦第九圣啊！
所有人都知道第九圣既没有部族，也没有亲眷。
身边儿唯一亲近的只有那么一个存在。
但是所有人都没有插话，他们又不是真的站在一路上的人，彼此逮着机会捅上不痛不痒的几刀如同家常便饭，要是能让对方伤筋动骨，那就更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