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的空气密布着木材的味道，袅袅的水汽从水壶中升起来，随后散失在空中，润湿着稍稍干燥的气氛，斜斜的光线从各个缝隙中漏进来，在丁达尔效应下打出了一条明亮的光路，在房间的各处留下光斑，彷佛岁月在雕刻痕迹。
鲁特加捧着陶杯，像是在回忆，也像是在思考，他吹走了陶杯中凝而不散的水蒸气，浅浅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然后开口说话，村子的历史在他沉稳的语调中徐徐展开。
“大约一百五十年前，我们村子的原址，是在圣山脚下的明湖中，那时候我们有自己的冶炼场，可以自己制造铁器，也可以自己制造火枪，有大片大片的田地，我们引用湖水灌溉，有自己的牧场，那时候，我们可以下湖中打鱼，不用顾及每天风雨，从不会有饥饿，每个人都可以学习文字，我们原以为，我们会世世代代在那里生活，可以繁衍生息，可以在往后的时光中追随祖先的足迹，重新成为这一片大地的主人，当我们满怀信心，雄心勃勃的时候，山脉之主飞临了圣山。”
林和靖静静的听着村长诉说往日的岁月，苦难留下的斑驳的痕迹，在鲁特加再次喝了一口水缓过苦涩的心情后，再次继续了下去。
“林和靖，你一定会好奇，为什么像我这样的壮年，会留在村子里面当什么村长而不是好像希拉一样外出捕猎，而事实上，我已经是这个村子里面可以解读祖先们留下文字的唯一一个人了，如果我灵魂回归圣山，村子里面不会再有人能够记得祖先的光荣，我曾经想过教导年轻人，但是每个人都为了活下去在努力，没有这样的时间留给教育了。”
鲁特加闭上眼睛，不敢让林和靖与希拉在里面看到的悲伤。
“林和靖，我们崇拜美拉，是因为，在历史上，山脉之主来到以后，一堆美拉飞到了我们的村子里面，向我们示警。你应该是知道的，美拉可以直接跟我们内心沟通，我们向来把它当作神鸟，是圣山的化身，他们赶过来提醒我们。但我们的祖先认为山脉之主并不会对我们的生活造成威胁，原本长老们是有打算派队伍爬上圣山去驱赶的，但后来在一段时间内，发现山脉之主并没有影响到村子，也就放弃了。再往后，我们发现山脉之主在天空巡逻的范围越来越大，美拉的示警也越来越强，但那时候的我们是多么的骄傲啊，我们只是好好安抚了美拉，没有去理会它们，直到灾难降临。”
“林和靖，你要好好对待美拉，我们亏欠它们太多。”鲁特加看了看吃饱喝足后在林和靖头顶打盹的雪团，接着说了下去。
“我不知道当时你们在圣山上生活的人的经历的怎样的，但是，美拉帮助了我们。在记载中，我们被山脉之主袭击的时候，美拉们勇敢的第一个上去进行抗击，活下来的美拉，一直在指引我们逃命。”
“那一年，雨水很多，圣山拦截了太多的水汽，雨水连绵不绝，连明湖都装载不下这么多的雨水，整整的一年，明湖的水都是浑浊的，我们附近的几个村子都在湖水上涨中被淹，很艰难的在生活。这时候，山脉之主来了。”
“以前，我们认为，山脉之主扩大巡逻范围，只是在巩固自己的领地，没有想到，它扩大巡逻的范围，只是因为附近的野兽已经全部被它吃光，或者吓跑了，它在一次雨幕中飞临了我们的村子，然后展开了杀戮。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组织了人赶过来进行驱赶。但是，我们那时候已经没有了办法了。”
“我们手中的武器，没有能够对它进行任何伤害，连我们为之骄傲的火枪，也没有能够打穿它的皮肤，雪拉们冲上去骚扰，被一口吃掉了许多，剩下的又被它的翅膀扇死了，余下几只被我们保护起来。”
“在第一线进行阻击的人们用尽了各种办法，包括用人命堆上去引爆了火药，也没有能够对山脉之主造成伤害，我们原以为呆在家里就很安全的人，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山脉之主活活吞下去，然后留在家里面的人在阵线崩溃后，又被它推倒房子寻找出来吃掉。”
鲁特加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开始控制不住，抖颤了起来，他抖着手想喝一口水，发现陶杯已经空了，他随手就丢在地上，用手抹了一下脸，勉强控制住了情绪。
小鹿在这个空隙中难过悲伤的对林和靖说：“我们那时候不应该用一枪打死那个家伙的，我们应该一枪打掉翅膀干下来，上去一刀一刀的捅死它。”
林和靖眨眨眼睛，不让泪水掉下来。他没有打断鲁特加的述说，依然在静静的等待他说下去。
“我们几个村子都毁掉了，后来，大概是山脉之主吃饱了，它才飞走，我们村子里面的人顾着悲伤还有收拾废墟，没有及时的撤离，想不到第二天，仍然是大雨，山脉之主又过来了，这一次我们几个村子连像样子的抵抗都没有办法组织起来了，在第一天，能上场的男人基本都已经死光，剩下的都是老的幼的弱的病的，我们的女人这时候撑着上场，用自己喂饱了山脉之主。“
说到这里的时候，鲁特加已经继续不下去了，他掩着面在抽泣。希拉也低着头，不断的流泪。
林和靖不敢去看他们悲伤的样子，单就是听到他们压抑的抽泣声就已经够他难受了，他也不敢再追问下去，只是默默的提起水壶，给鲁特加与希拉加满了水，等待他们平静下来。
现在连稍显活泼的小鹿也不再调皮说话，林和靖也在缓和着自己的心绪。
他想不到，这样平静的村庄，会有这么悲惨的过去。
也想不到，平常看着只会卖萌耍可爱、娇小的雪团的先祖，会如此的英勇无畏。
更加想象不到的是，在这个星球上，他以为的平静当下，隐藏着的沉重的苦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