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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童年

我没有忘记答应陪田晓梅去市区的承诺。

只不过我擅自做主,又借了一辆自行车,把沐子明也叫上了,我很想为沐子明多创造一些他和田晓梅在一起的机会。我觉得,田晓梅和沐子明的确很合适。

卫校距当时的市区不算太远,一路上,我沉浸在即将写一部小品来展示自己才华的激动里,更重要的,我写小品的设想居然得到了夏明月的支持。

啊,夏明月真的很看重这部小品,她不是说学生会还要最后把关吗?哈哈,那只不过是她想先睹为快的理由而已,这套小把戏骗不了我。

如果说在此之前,我在夏明月眼里只是一位普通卫校学生的话,那么刚才,我坚信我写小品的决定已经引起了她的注意,不然,为什么当她听到我要写小品时会露出惊异的神色?那神色一般人是察觉不到的,但对时刻注意她的我来说,她任何细小变化都逃不出我的眼睛和意识,毫无疑问,那是她决没有想到我这个普通的人,居然会有舞文弄墨的才华,可见才华是引起女孩子注意的最大资本,以夏明月清丽脱俗的气质,男孩子才华的优劣对她来说肯定是最首要的。

嗨!黄斯文的霹雳舞有什么了不起?见鬼去吧!

我的小品是我自己写的!它意味着那是我的创作!创作知道吗?那是只有作家才具有的才华!

哈,作家!多么高雅的称号,只有如此高雅的才华,才能配上夏明月的清丽脱俗……

我沉迷在美妙的畅想里,忽然意识到,怎么耳边一直是沐子明在呜哩哇啦,而田晓梅却一直没说话?

我悄悄瞄一眼沐子明车后座上的田晓梅,却正碰上她幽幽怨怨的目光。

田晓梅对于我让沐子明一起去市区、并且安排沐子明骑车带她显然不满,到是沐子明,由于车后边坐着田晓梅,显得很是兴奋:

“金秋,这才上了三天的课,我的妈呀,就怀念起不用上课的时光了,跑野了,跑野了,可真要是将来拿不到毕业证,我对不起我老爸!”沐子明大声大气地发感慨。

“木头,不要有压力,混砸了,治人不行,治猪治羊该没问题,只要是活的有血有肉的玩艺儿,都一个道理,就是治死了,也不用偿命!”我调侃沐子明。

“对呀,沐子明,你先把金秋当一头小猪来治才好呢。”田晓梅接过话。

我知道田晓梅在暗示今天下午不陪她来市里就是小猪的诺言,我哈哈大笑:

“田晓梅,我现在来了,不能算小猪!”

“那就算半个大猪好了!”田晓梅笑起来。

“别猪啊猪的,”沐子明不知道我们中午的约定:“金秋,我是中医世家出身,中医讲究的是奇经八脉,五脏六腑,你刚才说只要是活的有血有肉的玩艺儿都一个道理,这话本身就没有道理,蚂蚁和蚊子都是活的,都有血有肉,可它们的经络在哪儿?”

“这你得去问黄斯文,他肯定知道!”我大笑起来。

“为什么黄斯文知道?”沐子明不明白。“傻不傻呀你!金秋说人家是蚊子嘛!”田晓梅笑的咭咭呱呱。

“蚊子?黄斯文?”沐子明也哈哈大笑起来;“我正准备叫他小子瓶子底儿呢,你这个绰号好!很合适!哎金秋,今天中午你一番高论,真让哥们痛快,你不知道,你走后,黄斯文有好一会儿都傻不拉叽的,不信你问晓梅。”

沐子明现在居然连田晓梅的姓都省了。

“我看不惯黄斯文目空一切的样儿!”田晓梅撇撇嘴:“就该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不过,我觉得黄斯文也算有点水平。”

“屁的水平!”沐子明呸一声。

“田晓梅说的不错!”我大声道:“黄斯文绝对有放屁虫翻跟头,卖弄花屁股眼儿的水平!”

田晓梅笑的差点从车上掉下来:“金秋!你损不损你?”

“对对!就是放屁虫翻跟头,”沐子明哈哈大笑:“可是金秋,我怎么没注意放屁虫的屁股是花的?哪天得捉一只看看!”

田晓梅又一次笑的浑身乱颤。

前边要过一个交通岗,自行车不准带人,我们只好推着走。

田晓梅向我这边靠靠:“金秋,你真的要写小品?”

“当然,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校园一日’,自编自演,保证写的真实!”

“金秋,咱有份没有?我是说都谁来演?”沐子明大感兴趣。

“当然是你我来演!这叫量身打造!”我胸有成竹。

“没问题!不是哥们儿吹牛,我的表演天赋,保证把他们镇的一楞一愣的!”

“恐怕田晓梅也得参加!”我看看田晓梅,露出一脸坏笑。

“真的?”沐子明立刻兴奋起来。

田晓梅脸红了:“我不稀罕!想找女演员,找吉萍去!”

“吉萍能行?”沐子明有点泄气:“她正倾倒在蚊子的长脚杆之下呢,哎,我发现,吉萍每次看黄斯文的目光都是热辣辣的,早晚,黄斯文那小子得把她收拾了!”

“沐子明!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田晓梅脸色绯红,羞羞地看我一眼。

我心中一跳,蓦然想起了夏明月……

我们在自由市场转了一大圈,我给沫子明买了三双最大号的药物鞋垫,田晓梅买了几本日记和一瓶墨水。

在一个水果摊前,田晓梅站住了:“金秋,我……我想买点苹果……”

不知道摊主用了什么法门,中秋节还没到,他卖的苹果却是又红又大,鲜艳的让人疑心这些苹果都是人造的。

“嗨!小姑娘,这可是刚进来的山东红富土,又甜又脆,这市场里你要是能找到比我这货更好的,我不要钱,白送你五斤!”摊主神吹胡侃:“怎么样,三块五一斤,随你挑!”

“那……就来五斤吧。”田晓梅傻乎乎居然连价都不砍。

沐子明毗路呲牙裂嘴:“老板,你……这价也太贵了点吧?”

“贵?再过两天更贵!”老板麻利地往称盘上拾苹果:“看看,给你挑的都是好货!”

我冷眼旁观,看出这家伙是欺负田晓梅和沐子明一口滑县腔,我于是走过去:

“老板,你这苹果是山东产的?”

“当然!如假包换!”

“山东苹果?怎么和我家园里的长得一样?要不你这苹果是转种了?”我笑嘻嘻拿起一个苹果闻闻,一面悄悄用指甲掐了一下。立刻明白,这种苹果看起来好看,但吃着一点都不脆。

“小兄弟你是……”

“我家在北郊!”我看着他直笑,我知道北郊有好几处苹果园:“怎么样老板?过几天我批给你几车?”

老板有点尴尬地笑笑:“嘿嘿,小兄弟原来是行里的,你种我卖,都是一家,那就算便宜点了,两块五!”

“一块五!”我定定地望着他,心里直打鼓,我并不知道苹果的价格。

“兄弟,咋也得给大哥留点利不是?一块八!一块发!怎样?”

“算了!你也不容易,就这样!”我做出很潇洒的样子摆摆手。

田晓梅买了苹果,一脸的欢喜,走出很远,她才悄声问我:“金秋,你怎么知道他在唬我?你家里真有苹果园?”

“假有!我其实也不知道苹果多少钱一斤,不过往后买东西,你要学会砍价!别让人把你卖了,还美滋滋地帮人家数钱!”我一幅教训的口气。

“还价……多不好意思。”田晓梅脸红了。

“不好意思?”我冷笑一声:“他嫌了你的钱,心里还骂你傻瓜一个呢!”

“就是!晓梅,往后你要买东西,最好让我或者金秋和你一块来,”沐子明讨好地说:“你心软,容易上当。”

“就你能!田晓梅半真半假地啐了一口:“喂,沐子明,你提着苹果怪累的,在这儿等会儿,我和金秋再去买点别的。”

“别!我没觉得累呀!”沐子明不情愿。

“心疼你都不知道!”我笑着说。

“那……好吧,你们可快点儿。”沐子明沮丧地走到路边。

我跟着田晓梅走进一家日用品商店,田晓梅在妇女用品前站住了,我下意识地往另一边走走,但还是看见田晓梅买了好几包“舒尔乐”,迅速塞进挎包里,这一刻,我丹田深处忽然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周身的血流加速,我又想起夏明月。

“走吧金秋”。田晓梅过来叫我。

我呆呆地跟在田晓梅身后,心里还在想着刚才的绮想,鬼使神差,我傻傻地冒出一问:“你……买那么多干嘛?”

田晓梅漂亮的脸一下子羞的通红,目光迷离地看着我,软绵绵地道:“傻不傻你……”

我心中一荡,一阵眩眩的感觉直冲头顶,只觉得跟前的田晓梅仿佛变成了夏明月,飘逸、俏丽,我呆住了,几乎无法控的的冲动……“喂!你傻站着干嘛?”沐子明推了我一下。

我恍然一惊,这才发现,田晓梅不知何时已经远远地站在马路对面,手里提着苹果。

啊,一定是她也觉得不好意思,所以让沐子明来叫我。

我极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讪讪地走出商场。

路过西工路口的时候,我忽然强烈地想去看看四清,我和他已经有十几天没见过面了。

酒店的门面没有任何改变,已经是上客的候了,眼睛老板又是一碟花生米、一瓶酒,一个人在那里独斟,他看见我,显得有点惊奇:“金秋,真是你来了?”

“我来看看四清,怎样老板,生意还行吗?”

“快坐!坐!我这就让厨师炒两个菜!”

眼睛老板的热情让我感劲,我招呼田晓梅和沐子明坐下来:“四清出去了?”

“咳,四清走了……”

“走了?”

“走五、六天了,咳,我也不用瞒你,四清走时少要了两百元工钱,他说过几天你会来找他,让我好好招待你,这钱就算顶了酒钱。要是你不来,这钱也就算了,四清,真是够朋友……”

我的心情黯然下来,四清走了,四清竟然没有去看我就走了,但他知道我一定会来看他,还给我留下酒钱……可是,四清哥,你不在,你的小弟还有心情吃什么酒么?

我忧伤地谢绝了眼睛老板的招待,我让他把这钱留着,我会和四清一块来的,到那时我们再喝酒!

没见到四清,回去的路上我心绪很恶劣。

秋天白昼长,已经快八点了,天还没有黑透。路边人行道上,卖啤酒小菜的大排档一家挨着一家,有零散的食客陆续就座。

田晓梅不知道我为什么一下子变得这样沉闷,怯怯地不敢说话,沐子明却不管这些,不住嘴地嘟哝:

“真不够意思,金秋,放着不花钱的酒菜不吃,回学校都八点多了,食堂里还有个屁!捉老鼠吃去吧你!还有啊,咱俩饿点没关系,你让人家田晓梅减什么肥呀?再减,人成柳条了……”

我被沐子明气得哭笑不得。我知道这小子真实目的不在于一顿饭,而是想和田晓梅多呆一会儿,今天中午田晓梅没让他替我写检查,沐子明情绪大大的失落,但我也承认沐子明说的是实情,这会儿,食堂里那个胖师傅早就没影了。

我摸摸口袋,还有五十元钱,这是我换伙食费后剩下的,当时因为伤心夏明月的消失,我只换了一半。五十元,三个人在大排档消费足够了。我停住自行车:

“烂木头,你小子不用拿吃饭找借口!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请你们吃大排档总可以了吧!”

沐子明一条长腿支地,田晓梅居然还能稳稳地坐在后座上,沐子明咧嘴笑了:

“就是嘛,金秋,咱们是铁哥们,这回我没带钱,下回我请你!”

我看看田晓梅,这小女生大眼亮亮的看着我,没有半点反对的意思。

咳,我只好真的破费了。

我们选了一家比较洁净的大排档,要了四个小菜,三瓶啤酒。

沐子明不花钱,现在倒成了主人,吩咐老板先不要上饭,然后殷勤地开了酒瓶,先给田晓梅倒上酒,然后再给我倒:

“算了,金秋,别伤心了,不就是一个朋友嘛,这次不见下次见。”

“你懂什么!我是在替他的安全担心!”

“安全?”沐子明一怔。

“公安局正在到处抓他。”

“为什么?”

“他打伤了他们乡长的儿子,是为他妹妹的事,那个乡长的儿子骗了他妹妹。”

“金秋,你说他……打伤了乡长的儿子?”田晓梅轻轻问我。

我看了田晓梅一眼,我发现,自始至终,田晓梅都在用亮亮的目光看着我,而每当我仍目光相对时,她立刻又羞羞地把目光移开,此时,她轻轻地把啤酒杯推到我面前:“金秋,那个四清,是哪的人?”

“是你们老乡,滑县!”

“滑县?”田晓梅呆了一下。

“哈,我这辈子注定跟滑县有缘,四清是滑县人,你们俩也是滑县人,说不定那个正炒菜的厨师也是滑县人。”

“金秋,你和四清……很要好么?”田晓梅转着酒杯,有点期期艾艾。

“哎!怎么跟你说呢,我很遗憾你们今天见不着这位滑县老乡……四清,是第一个真实地、完整地把这个社会摆在我面前,让我明白人生艰辛的人。”

“说的如此沉重!过份了吧?好象四清跟伟人似的。”沐子明给田晓梅挟了一筷子海带丝:“晓梅,你尝尝,很不错的。”

“别捣乱!沐子明,让金秋继续说!”田晓梅忧怨地看一眼沐子明。

我喝了一口啤酒:“我必须承认,在我十八年岁月当中,哦,我十八岁生日马上就到,我先提前长几天,四清是我遇上的最知心、最可信赖、最坚强、最正直的朋友,这不仅在于他承受着巨大压力,始终没有失去对人生的信仰,而且面对强权和不公正的压迫,他始终没有选择屈服,四清具备真正英雄的本色!”

“他……真有这么好?”田晓梅不看我,用低低的语气说:“你了解他的过去吗?”

“我相信我比你了解!如果说在和四清认识之前,我还是一个对社会充满理想的幼稚者的话,那么是四清的命运,认我看到了这个社会并非到处都是鲜花美景,而是在鲜花的背后隐藏着丑恶!”

田晓梅忽然抬起头,用忧虑的目光看着我。

“你别不信,晓梅,在认识四清之前,我一直信奉与人为善的做人原则,即使有时受了委屈,我仍这样想;我能否与人为善?用我的善心、善性、善言、善行来感化我身边的人、我的朋友、亲人、甚至不相识的人,冤家、对头、敌人,换句话说,就是我可不可以做精神的伟人?但四清的遭遇让我明白了,我的与人为善,充其量只是阿Q精神的翻版!”

“喂,金秋,你也别翻跟头了,你和四清是怎么认识的?这个传奇式的人物真吊起我的胃口了!”沐子明喝了一大口酒,向我举举杯。“是在从开封到古城的长途汽车上……那时候,我正因为父亲要我定下和郭维娟的亲事离家出走……”

沐子明哈哈大笑:“你小子还有这桃花运?郭维娟?她是谁?长的漂亮吗?”

“沐子明!你少说一句行不行!”田晓梅有点生气:“让金秋继续说……郭维娟……”

我磨搓着酒杯:

“说实在的,我是一个孝子,从我记事起,我从来不忍心让孤独的父亲为我的事情伤心,我有过无数次违背自己心愿遵从父亲意愿的经历,这也许和我从小缺少母爱有关,或者说我内心深处有一种对父亲的惧怕。但是当父亲在我人生最关键的一步再次想决定我的命运时,我终于选择了离家出走。我用这种极为明显的方式表示了我的反抗;我决不会和郭维娟成亲!那个女孩小时候我见过,鼻涕兮兮的,还和我争过小皮球玩儿。

我离家出走时给大哥留了一封信,让他转交父亲,我在信里写的清清楚楚,如果父亲坚持他的意见,那么他将失去我这个儿子。但我万万没想到,我如此激烈的反抗,在大哥和父亲看来只是一场笑话。后来姐姐告诉我,当父亲和哥哥看着我的信时,他们居然笑的腰都弯了,我听了真是万分沮丧。”

沐子明又忍不住笑了。田晓梅也直抿嘴。

“你们别笑,流浪的滋味并不好受,我走时偷了父亲一百多元钱,只过了五天,就花的只剩下十几块了,这逼的我不得不坐上回古城的汽车。那时候,我看着车外边奔来走往的旅客,心中充满了不得不妥协的愤慨。”

沐子明想说什么,看看田绕梅,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车快出开封市区的时候停下了,上来一个四十多岁、穿一身油渍渍的西服的人,他脸上留着密密匝匝的胡子,也没带什么东西,就是一个破旧的人造革提包。他从我身边过去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食堂里特有的葱姜味,这个人就是四清,后来我才知道,他其实还不到三十岁。

106国道下车的人并不太多,当我身边终于空出一个座位时,他坐到了我身边,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并没有说话,那辆车很旧,走起来咣咣当当的,让我觉得或许在某个时间、车上的某个部件就会掉下去,然后砸死一个倒霉的路人,我甚至有一段时间准备这种情况马上发生。

车到滑县境时,四清明显地不安起来,时而侧身从过道上注视公路前方,时而扭动破提包已经翻白的提手,他的目光有时候和我相遇,但很快就避开了,我感觉到,他似乎在等待着某种东西的出现。

汽车进入滑县车站,咳。你们这座以道口烧鸡闻名全国的小城,并不是我想象的到处都充溢着清香的烧鸡味,也许有,是被四清身上的葱姜味冲淡了。奇怪的是,这时的四清却突然蔫了,不知从哪里捞出一张报纸,弯了身子看起来,头低的从车窗外边根本看不见这里还坐着一个人。

乘客纷纷下去到1号轻松,我拍拍四清,示意他让一下,然后我下车漫无目的的转了一圈,到五谷轮回之地潇洒地尿了一泡。”

田晓梅笑了:“金秋,你这么贫嘴……”

“我回到车上,不准备再坐靠窗的位置,想让他动动,哪知他就象躲避温疫一样连连摇头:‘小兄弟,你坐,还是你坐。”四清说这话的时候,那张胡子拉碴的脸始终没有离开报纸。

汽车终于出了车站,上了快车道,随着车速的加快,四清又明显地不安起来,报纸已经揉成一团踩在脚下,他伸长脖子紧张地向前方看着,突然猛地站起来,哈着腰,几乎要把我挤扁一样爬到车窗上拚命地向外面看,当时我并不知道四清在看什么,后来……后来……四清告诉我,他是看他的妻子和没有见过面的孩子……我记起来,四清挤到车窗口的时候,一条小路口上,依稀站着一个抱孩子的女人……”

我有点哽咽。

沐子明呆呆地听着,田晓梅眼睛里有一星泪光。

我接着叙述下去:

“滑县城的喧闹,终于被哐哐当当的破车甩在了身后,一直挤在车窗口的四清颓然坐下,双手紧紧捂住脸。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四清摸出烟来,向我一笑:‘小兄弟,抽吗?’

我摇头,告诉他我不会,四清自己抽出一支:‘嗨!抽烟是男人的风度,小兄弟是古城人吧?话音能听出来。’

‘你也去古城?’

‘想到那里找点活儿干。’

‘你是厨师吧?’

‘算是吧!’

有了沟通,我们开始交谈起来,从开封的龙亭,到包公执法如山,再到幻想弄几件文物发大财,我们几乎无话不谈。但是没多久,一阵阵强烈的饥饿感,使我很快失去了谈话的兴趣,为了省下那十四块钱的车费,我从昨天中午就没有吃饭。饥饿那种难受的滋味,就象有人用手抓着你的心脏揉搓一样,我实在难忍,于是闭上眼睛,开始回味姐姐做的大蒸馍和白菜猪肉炖粉条,你们别不信,姐姐做的这道菜那真是一绝。

中午快两点的时候,破车到了浚县城,司机不知为什么在路边停了下来。真是越心虚,越有鬼叫门,路边一溜都是卖烤肉饼的小摊,每一只黑呼呼的铁鏊子上,都躺着七、八个油渍渍、焦黄黄的肉饼,散发着浓烈的诱人香气,我气的在心里狠狠地骂那个花白头发的司机,不该在这里停车,让我本就饥肠辘辘的肚子叫的更加厉害,我兜里只剩下最后四毛钱,离一只肉饼还差一毛钱。

‘小兄弟,不吃点什么吗?到古城还得一会儿呢。’四清推推我。

我极力装出一点都不饿的样子摇摇头,可是嘴里他妈的口水不争气,偏在此时大肆地冒将出来,我不由自主伸长脖子吞进肚里,眼睛还同时飞快地向焦黄的肉饼扫了一眼……”

田晓梅咭地笑了:“金秋,这么可怜……”

我继续讲下去:

“得吃点,饿到古城受不了!”四清掏钱,从车窗里伸出去:“喂,来十个热的!”

我又一次闭上眼,下定决心,准备抵御近在咫尺的诱惑。

烤肉饼的香气很浓,仿佛从我记事起,我从来没有闻到过如此香的食物。

‘来,兄弟,一人五个。’四清把肉饼递到我面前,那语气,让你没有丝毫推拒的余地。

我终于抵不住肉饼的诱惑,连句客气话都顾不上说,接过来便大嚼起来,那一刻,我觉得要是再装英雄真是对不住自己。

汽车又开动了,五只肉饼下肚,腹中的饥饿不再揪心揪肺地难受,我又有精神和他交谈起来:

‘老兄家是哪的?’

‘刚过去,滑县。’

‘你怎么……没回家看看。’

四清迟疑一下,笑起来:‘阿庆没混出个人样来,回去不敢见老婆……’

车里的人都笑起来。

四清拍拍我:‘兄弟,你们古城,饭店生意好做吗?’

吃了人家五个肉饼,我心中对四清有一份说不出的感激,对他的提问,我极力想给他提供一个有价值的信息,我想起眼下古城颇为流行的烩面:

‘古城现在做烩面很吃香……不过也不是都好做,好象只有郑州师傅做的才行。’

‘哪来那么多郑州师傅!’四清笑起来:‘郑州烩面馆满大街,有几个是郑州人?烩面?哎,小兄弟,你离家出走的吧?’他忽然转移了话题。

我笑笑,算是默认。

他用力拍拍我,不知为什么,他没说一句话,我却觉的我和他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车到古城已是下午三点多了,同车这两个多小时,我们已经成了很要好的朋友,我知道了他叫四清,他也知道了我叫金秋。

出车站后,四清没有和我分手,又拉着我到路边的饭摊去吃饭:

‘小兄弟,别跟大哥客气了,我知道你兜里没钱了,请你吃顿饭,花不了几个钱,咱俩成了朋友,这几块钱算个屁!成不了朋友,这几块钱同样又算个屁!出门在外,得相互照应着点,是不是?’

四清的话让我又一次感到了温暖,在等待烩面出锅的这段时间,我终于忍不住,将离家出走的原因告诉了他。

出乎我的意料,四清对我的遭遇不仅没有丝毫同情,反而笑的前仰后合,这使我非常愤怒,几乎想扔下他起身就走,但我最后还是忍住了。

四清笑完了,脸上现出凝重的神色:

‘金秋小弟,你实在犯不上离家出走受这份罪,你不想要那小妞,你爹还能把你捆上?啥时代了?婚姻自主,知道吗?不过,你这家伙要是不出来,咱们又哪来相识的缘份?嗯,男子汉大丈夫,既然出来了,只几天就软不拉叽地回去,也太没有面子,这样吧,吃完这顿饭,你要是想回去,大哥给你两块钱,买票打道回府,要是还想争口气,在外面混,就跟着我,咱找个小酒店打工,你会来点厨房里的活吧?’

我默默地想了一会,认定四清是个足以信赖的人,决定先不回家,跟着四清混一段时间再说,什么郭维娟、李维娟,见鬼去吧!我现在连一丁点想要女人的冲动都没有!”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来,当着田晓梅的面说这种话有点欠妥,我偷看一眼田晓梅,果然,这小女孩儿羞羞地低下头,唉,随你怎么想吧!我又接着讲下去:

“我和四清在古城大街小巷转了一下午,最后选了西工路一家不算大、也不算太小的酒店,就是刚才我们去的那一家。当时我有点心虚,问四清这家行不行,四清点点头:

‘兄弟,干这个你是外行,哥在郑州烩面馆混了两年,要想找活干,你得知道诀窍,做烩面,大酒店不行,人家不以烩面为主,小酒店,跟地摊差不多,工钱上不去,只有这不上不下的,高档客人不愿来,低档客人不敢来,生意不死不活,老板是最想有绝招把生意搞上去。

‘那咱们进去见老板?’

‘不忙,还要看行情再说。’四清拉着我在路边坐下来。

仲春的傍晚天已本不是很冷,但这家酒店的生意却是说不出的冷清,街灯已经亮起好大一会了,才稀稀拉拉有三、五个客人进去。

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四清忽然站起来:‘走吧兄弟,记住,你是外行,多听少说,最好不说。’四清稍稍整理一下仪表,胸有成竹,领着我进了酒店。

这的确是一家不大不小的酒店,说它是酒馆更妥当一些,一进门是大堂,内里好象有两间单间。大堂里没有食客,只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坐在靠门口的桌前,就着一碟花生米喝闷酒,就是刚才我们见过的眼睛王老板。

王老板见我们进来,忙起身招乎:‘二位,想吃点什么?’

四清点点头:‘不用等吧?’

‘不用不用,很快就好!两位要什么?水饺?手工面?还是炝锅面?’

四清在距老板不远的桌子前招呼我坐下,一个年青的女人过来为我们倒上水,又拿来两只小碟子、筷子。四清向老板道:‘先来一碟卤豆于,一碟酱豆角,一瓶四特酒!’

老板愣一下,立刻过来,脸上堆起讨好的笑意:‘这……真对不起,小店没有卤豆干,也没有酱豆角,你看……是不是换个别的什么菜?”那就换成芝麻牛肉条……’

‘嘿嘿,咱……也没有……换个三丝怎么样?’

‘哦,这菜式可不多呀,那就来个三丝吧!’四清无奈地说:‘咳,吃烩面吃的快长羊角了,来一斤水饺吧。’

酒菜上来了,我不知道四清为什么示意不让我吃桌上的菜,这样。四清除了喝闷酒,一盘菜基本没动。

眼睛老板一直在悄悄地看着我们,终于忍不住了:‘二位,菜……不合口?’

四清一笑:‘还可以……还可以……生意还好吧?’

‘也说的过去,今天是星期天,人少,平时都多……’

既使我对酒店生意没有任何经验,我也能感到眼镜在说谎,这屋子里,压根就透着一种萧条的气息。

‘能过得去就好,老板这地方,地势不错,每天挣个三、五百不成问题。’四清喝口酒。

‘三、五百?’眼镜露出惊讶的神色。

‘也许还不止呢!我在郑州的那家酒店,地势和这儿差远了,哪天毛钱不进个二、三千?就是他妈的老板不是东西!’四清忽然放低声音对我说:‘要不是看老板娘不错,我做烩面汤给他少放两样料。不出一月,我就让他关门!’

我呆呆地看着四清,不知道他说的这些是真的还是假的。

‘老兄在郑州是烩面师傅?’眼镜还是听见了四清的话。

现在想来,四清对我说的那些话,实际上就是想让眼睛老板听的。

四清喝口酒:‘算是吧,不过比不过我师兄师嫂,师兄的烩面跟我不相上下,师嫂的凉菜那才真是一绝,两口子带六个徒弟,我只这一个。’四清向我点点头:‘才开始带。’

眼睛端着他的花生米和酒杯过来了,先给四清敬一支烟,又热情地让着我。

四清点起烟深吸一口:‘你不用让他,师傅在,他不敢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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