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寓,大妹立刻拨电话回家报平安。
小妹对陈设赞不绝口,“真好,两个人两个卫生间,不用争。”
如心已经很累,放下一点现钞,便打算回去休息。
大妹想起来,“姐,你住什么地方?”
如心微笑,“办妥入学手续,带你们去看。”
她俩向许仲智道谢。
小许在教路,“第一件事是考个驾驶执照。”
“我有国际执照。”
“转角有间租车公司……”
如心问二妹,“爸妈都好吧?”
“很好,不过会挂念我们。”
那边小许已嘱咐完毕,“可以走了。”
如心说:“怎么好叫你又睡地板,我还是回衣露申吧?”
小许顿足,“我就是怕你生活在幻觉中。”
如心抬起头,“如果真可以与烟火人间脱离关系,想必无忧无虑。”
小许说:“所以我十分庆幸两个妹妹来找你,逼着你回到真实世界来。”
“你看她俩多高兴。”
“我不想你在病愈之前回到岛上,身子虚弱之际更易精神恍惚,胡思乱想。”
如心却抬起头,“说不定会有新的灵感。”
“实验室的朋友上官问我有否新发现。”
“毫无进展。”如心无奈。
“来,我带你去看房子。”
“我这回哪里还有精神,叫罗滋格斯来接我吧。”
小许讨价还价,“明天才走。”
如心只是笑。
“我知道,”小许颓然,“你嫌蜗居简陋。”
“你明知我不是那样的人。”
“是衣露申岛在呼召你?”
“可以那样说,那岛确有一种魅力。”
“我陪你回去。”
“仲智,这些日子来你拨出的时间……容我付你薪酬。”
“我不等钱用。”
如果每个人都这样说,天下就太平了。
大妹耳尖,已经听到他俩部分谈话。
“岛,什么岛,我们也要去。”
“姐,你可没说你住在一座岛上。”
“这是怎么回事,快让我们去观光。”
如心笑:“你们不用办正经事吗?”
“唏,大可押后待周未后才办。”
“那样,就一起来吧。”
两个妹妹欢呼起来。
下午,他们随罗滋格斯与马古丽返回岛上。
两个仆人一出现大妹就吓一跳。
立刻同姐姐说:“怎么皮肤那么黑?”
如心劝说:“不得有种族歧见。”
“看上去好不诡异,姐,你不怕?”
“他们人非常好。”
“噫,我就不习惯。”
二妹问:“水路要走多久?”
“个多小时。”
“来往岂非要半日?太费时了,多不方便,姐,还是搬出来住好,我们那公寓位置才一流。”
小许轻声说:“她们不喜欢孤岛。”
如心点点头,真是甲之熊掌,乙之砒霜。
两个妹妹一向爱热闹。
到了岛上,她俩更加讶异,“一整座岛上只得一家人?那岂非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哗,发生什么事都没人知道!”
如心介绍,“风景极佳——”
大妹吐吐舌头,“是仙境也不管用,我最怕与世隔绝。”
“像中古时期的修道院。”
如心没想到她们会如此反感,大表意外。
她俩甚至不愿参观游览,表示想立刻离去。
如心啼笑皆非。
“姐姐,你也不宜久留。”
“我不怕。”
“一个人呆久了会造成性格孤僻,姐,你本来就太沉静,更不宜独处孤岛。”
小许赞曰:“言之有理。”
“你们走吧,我要休息了。”
“那不行,没人陪你不好,这样吧。”作牺牲状,“我们留宿一夜,明早即走。”
如心只得笑。
这两个妹妹性格开朗活泼,与她沉静性格恰成对比。
傍晚,在饭桌上,大妹抱怨,“太静了,耳畔嗡嗡响。”
住惯地窄人多的都会,天天受噪音骚扰,久入鲍鱼之肆,一旦静寂,反觉突兀。
如心找来一台小电视机,开启了制造些声响。
二妹又咋舌,“姐也太信人了,陌生人做的饭菜,就这样吃进嘴里?”
可是如心想都没想过要怀疑什么人心怀不轨。
大意有大意的豁达。
“爸千叮万嘱,叫我们出门要防人。”
如心附和,“爸的话自然有道理。”可是她自幼跟姑婆生活。
她俩吃了很多,又赞菜可口。
然后才上楼更衣,半晌不见她们下来,如心上去看,只见两个人倒在同一张床上,已经和衣睡着了,连鞋子都没脱下。
小许找上来,看到这情形,也不禁笑了,他替她们轻轻掩上门。
如心说:“年轻就有这个好处。”
许仲智讶异,“为何老气横秋,你又不是她们长辈。”
如心笑,“你也去休息吧。”
“是,太婆。”
如心也回到房间去,这时忽然起了风,树叶被劲风吹得像浪一样起伏,隔着窗户都可听到沙沙声。
如心躺在沙发上,双臂枕在头下。
这个岛由一人独享未免太过自私了。
她闭上双目。
如心转了一个身暗暗好笑,真没想到三姐妹都疲懒如猪,也不卸妆沐浴更衣,倒下来就睡。
“如心,如心。”
谁,谁叫她?
“如心,只有你才可以在这岛上睡得那么安稳。”
如心知道这声音属于谁。
“黎先生。”她自沙发上坐起来。
年轻的黎子中笑吟吟看着她。
如心忽然问:“假使我把岛出让,你会不高兴吗?”
“已出之物,我不会关心,岛属于你,由你处置。”
如心又问:“三十年前,岛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黎子中只是微笑。
“我写的故事你可觉得荒谬?”
“我极少关怀别人怎么看我与说我。”
如心由衷佩服,“我希望我可以像你。”
“你没有必要练这种功夫。”
“黎先生,你来找我有事?”
“不,没有重要的事,我只是来探望新岛主。”
“将来,我若将岛出让,你还会出现吗?”
黎子中失笑,“我不会探访陌生人,相信你也不会。”
如心放心了。
“如心,你所要的故事,不久会有新发展。”
“什么?”
“你很快会知道真相。”
“真的?”如心兴奋得跳起来。
黎子中走到窗前,“噫,天亮了,你该起来梳洗了。”
如心点头,“说得是,一会儿马古丽会来敲门。”
话还没说完,门已经咯咯咯敲响。
如心转过头去说,“进来。”
两个妹妹哈哈笑,推开门,走近如心身边,如心闻到一股清香,她俩已经打扮过。
如心伸个懒腰,“该我了。”
“姐,向你借衣服穿。”
“请自便。”
打开衣柜一看,十分失望,“只得这些?”
“去买好了。”
二妹雀跃,“这里流行什么样服饰?”
如心在浴室,她精神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到市中心一看不就知道。”
两个妹妹巴不得立刻飞到时装店去。
这个衣露申岛,送给她们都不会要。
如心尽最后努力,“趁这个早上,要不要沿岛走一圈?”
妹妹们你看我,我看你,一起摇摇头,心意相通,“我们对大自然没兴趣。”
“既然来了——”
“船是不是随时可以启航?”
如心只得笑笑说:“没问题。”
他们一行人走向码头。
一路上落花飞舞,二妹踢起地上花瓣,“真是十分诗情画意。”
许仲智问:“那么,为何不多住几天?”
她们笑,“我们是凡夫俗子,喜欢人间烟火。”
看到新款时装,双眼发光。
看中时髦的背包,可是价钱也令他们咋舌。
如心见她们把背包拎在手中恋恋不舍,便说:“一人一个买下来呀。”
她俩如释重负,“对,差些忘了姐姐现在有钱。”
许仲智吁出一口气,“这是我一个月的薪水。”
如心笑说:“一年才买一次,不要紧。”
“你呢,”小许问,“你怎么不要?”
如心摇摇头,“我不适合用这些东西。”
小许像是放下心头大石,看着如心的目光更为欣赏。
如心与小许坐在商场的长凳上等两个女孩挑选衣服。
如心小心翼翼地问:“昨夜,你有无梦见什么人?”
“我不明你指谁?”
“你有没有见过黎子中与苗红?”
许仲智讶异地说:“如心,他们已不在人世间。”
“这我也知道。”
“那为何仍出此言?”
“他们可曾入梦?”
“从来没有,而且即使入梦,我也不会认识他们,我从来没见过黎子中。”
如心不语。
“你的精神恍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心,我担心你的状况。”
如心仍然不出声。
许仲智摊摊手,“你果真梦见黎子中?”
如心颔首,“他说,我们快会知道事情真相。”
小许抬头,“她们出来了。”
两个妹妹拎着大包小包,十分夸张。
“姐姐,我们吃日本菜去。”
如心跟着她们走,一边问许仲智:“谁会来把真相告诉我们?”
小许还来不及回答,两个妹妹一人一边绕住如心的手臂,“姐姐你对我们真好。”
小许不语,好人易做,只需无条件付出金钱时间,自然成亲友心中最好的人。
那天晚上,如心与妹妹闲话家常,许仲智的电话来了,“如心,我十分钟后上来。”
大妹正把买回来的衣服一件件比试,在镜子面前打转,如心扔下她们,跑到楼下去等许仲智。
一定有急事。
片刻小许的车驶到门前。
如心拉开车门,坐到许仲智身边。
小许说:“如心,我在三十分钟前接到一通电话。”
如心看着他,等他把详情说出来。
当时电话铃响,小许放下报纸去接听。
那一边有女声问:“是谁要与衣露申岛上的旧员工联络?”
小许连忙回答:“是黎子中先生的朋友周如心小姐,周小姐此刻是岛主。”
那边啊地一声。
“你是哪一位?”
“我是黎子中的侄女黎旭芝,家父黎子华是他表弟。”
小许大为意外,“你是谁?”
对方听到他那讶异的声音,也十分意外,故问:“你没有事吧?”
小许镇定下来,“黎小姐,你在何处?”
“我在温哥华访友,朋友把一段剪报交给我过目,他们都知道衣露申岛从前是伯父的产业,故此我打电话来问一问是什么事。”
小许吞下一口涎沫,“黎小姐,可以出来见个面吗?”
“可以。”非常爽朗。
“我来接你。”
“不用,我们下午五时在城中心王子酒店咖啡座见面。”
如心听了,张大嘴,“黎子中的侄女?”
“是,如心,他离开衣露申岛后的事情我们可以得知详情了。”
如心发一阵子呆,然后说:“他讲过的,他说我很快会得知真相。”
“来,我们马上去见黎小姐。”
他们到了咖啡室,比约定的时间早,左顾右盼,等伊人出现。
终于如心说:“来了。”
小许问:“你如何辨认?”
“看。”
小许转过头去,也承认道:“是她了。”
门外出现一个身段高挑女郎,容貌秀丽,戴宽边草帽,穿淡红色夏裙。
她似乎也一眼就把周、许二人认出来,笑吟吟走近打招呼,“我是黎旭芝,你就是新岛主?”
如心连忙说:“幸会幸会。”
她坐下来,摘下帽子,“黎子中是我表伯,家父是他的表弟。”
如心觉得她那双聪明闪烁的眼睛有三分似黎子中。
倒是她先发问:“你不是真住在那座古怪的岛上吧?”
如心一怔,“为什么用古怪二字形容它?”
黎旭芝笑笑,“人是群居动物,无论哪个孤僻的人,都还有三两知己,怎么可能长年累月独居岛上?”
“据我所知,黎子中有一位红颜知己。”
黎旭芝颔首,“我也听说过。”
“黎小姐,我很想知道关于衣露申岛上的往事。”
“我希望我可以帮你忙,可惜我也是听父母间歇说起这位伯父的事情,他们说他一表人才、胆识过人,可是为情颠倒,终身不娶,下半生处于隐居状态,不大见人。”
“你最后一次见他在何时?”
“在他病榻边,他一共有二十三个侄子侄女,均得到他馈赠,他非常慷慨。”
如心不住点头。
“我们都庆幸没有得到那座岛,否则就踌躇了,卖掉,大为不敬,留着,又没有用。”她笑。
想法与如心两个妹妹完全相同。
如心说:“你没有见过黎子中的红颜知己吧?”
年纪不对,苗红去世之际,黎旭芝尚未出生。
谁知意外之事来了,黎旭芝笑笑,“我见过,她叫苗红,是不是?”
许仲智大奇,忍不住问:“你怎么会见过她?”
“大家都住在新加坡,伯父曾托家父照顾苗女士,苗女士的女儿崔碧珊是我在新大的同学,我念商科,她念建筑。”
周如心张大了嘴。
“周小姐,你为何讶异?”
如心结巴说:“我…以为苗女士早逝。”
“苗女士七年前去世,依今日标准来说,六十未到,并不算高寿。”
“可是她来得及结婚生子。”
“那当然,崔碧珊与我同年。”
如心大力吁出一口气,十分惘怅,呵事实与想象原来有那么大的距离。
他们在分手之后各自竟生活了那么久。
如心反而难过起来。
这种情形看在黎旭芝眼内,大是讶异,“周小姐,你与我伯父可有特殊关系?”
“没有,说来你或许不信,我只见过黎先生两次。”
“不稀奇,他行事时时出人意料。”
许仲智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可是黎先生心地甚好。”
黎旭芝点头,“说得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