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衣活了很久，他不是一个真正的死人，所以冥府也查不到他的卷宗，这一切都要从另一个他讲起。
百晓生是一个孤儿，大概四五个月就被用一卷破布包着扔到了河里。或许是要抛弃他的人还有点良心，把他放在了一截浮木上，所以他才能保住一条小命，被老乞丐捡走。
四年后，百晓生长成了一个小团子，就是看起来有些弱不禁风的，和他们一直在颠沛流离有关系。
老乞丐抱着百晓生坐在地上，用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字。
“爷爷，这个字，阿生不识得。”乞丐只给百晓生取了个小名，单字生，希望他能很好地活下去。
“爷爷讲一下，阿生就懂了。”乞丐摸了摸百晓生的小脑袋，“这个字念“善”，从言从羊，吉也。”
“积善之家有余庆，积恶之家有余殃，这句话阿生明白吗？”
“嗯……”百晓生歪头想着，突然眼睛一亮，“爷爷，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行善事就有肉吃，行恶就会发生不好的事？”百晓生吞了一下口水，他没有吃过羊，不知道好不好吃哎？
“哈哈……这么讲也可以，阿生要记得一直做个好人！”乞丐抱起阿生，“看来我的小阿生是饿了，走吧，爷爷带你摘果子。”
百晓生觉得乞丐年轻时一定是个很厉害的人，但是他现在看不见了，躺在床上苟延残喘。此时百晓生已经十三岁了，看起来像个十岁不到的孩子。他和乞丐找了一个小山村住下了，这个小山村里的小屁孩一直欺负百晓生，百晓生没有告诉乞丐，如果乞丐知道了一定会带着百晓生离开，而乞丐的身体已经经不起折腾了。百晓生渐渐学会独自舔舐伤口了，内心竖起一座高墙，里面住着一个自卑懦弱却又善良的人。他虽然没有夫子，不过乞丐把他所识的字都传授给百晓生了。为了治好乞丐的眼睛，百晓生央求了一个悬壶济世的医师许久，但是那个医师说他治不好。不过医师看到百晓生心生怜悯，便送了他几本医书，告诉他，“虽然我没有办法，但是你可以学，说不定你以后能想出办法治。”
百晓生抱着几本书，看着医师走远。乞丐知道那个医师其实就是给百晓生一个宽慰和念想，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几年，或者几个月。百晓生很认真地在学那几本医书，但是没有人教导，他完全不知道书上说的药材长什么样子。好在百晓生又遇上了一个贵人，这个人叫张子淳，是王宫里致仕的大医师，他见百晓生天资聪颖且勤奋自持，便教导了百晓生两个月，期间还调养了乞丐的身体让他得以多活几年。张子淳也只能多留两个月，他的妻儿还在等他归家。
三年过去，百晓生每日都去山上采药，他已经识得大部分药材，包括他们的功效和习性。如果遇上一些药堂需要的药，他也会收集起来拿去卖个好价钱，偶尔还会替来药堂求医的人治病，唯一不足的是他依旧没有找到办法治疗乞丐的眼睛。
“阿生，你为何不愿在这里做个医师呢？”药堂的老板对百晓生说过很多次了，但是每次百晓生都婉拒了。他就不懂了，在这儿做个医师不比去山上采药赚的钱多？而且山上有豺狼虎豹，说不定哪天运气不好就遇上了。
“我还要照顾我爷爷，所以没有时间。”百晓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来药堂做医师当然好了，只是这样他就没有更多时间来研究医书了，也就没有办法医治老乞丐的眼睛。
“成吧，你赶紧收拾收拾，等会天黑你就不好回去了。”
百晓生向老板鞠了一躬，然后背起竹篓走出去。竹篓是他自己编制的，用来装采摘的草药，现在就是个空篓子。
“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救……”有人在哭喊，声音越来越虚弱。
百晓生以往回村子，路上都很安静，也正是因为安静，他才能听到那微弱的声音。百晓生朝着声音走过去，拨开草丛，发现一个妇人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凑近一看，妇人的手腕和小孩的小腿都有被蛇咬过的痕迹，那种蛇是这里常见的毒蛇，一般及时医治就不会有事。
“喝。”百晓生将他们的毒血挤出来，给了妇人一个小药瓶。因为他经常去山上，身上都会带上一些自制的解毒药水、药酒等等以备不时之需。看样子他们已经被咬过有一段时间了，这个妇人是成年人，所以中毒了还有几分神智，但是小孩已经完全昏迷过去了。
“把他放在地上。”百晓生说，然后拿出张子淳送给他的那套银针，准备把小孩体内的毒血完全逼出来。妇人只能选择相信这个少年，不然她的孩子也只能等死了。
百晓生诊脉问病很是熟稔，但真正给人扎针不过数次，此时他也紧张。到真正拿起针时，他一点都不慌，像是演练过数百遍一样，快速准确地扎进小孩的穴位，然后又拿起第二根……直到小孩的伤口开始流出黑血为止。
“他应该没事了。”百晓生擦了擦额头的汗，将针袋收起来放进袖子里。
妇人看见小孩的嘴唇开始恢复正常颜色，猛地趴在小孩的胸口哭了起来。百晓生看见村子有人拿着火把出来寻人，想必找的就是这对母子，他没有和妇人再说什么，就直接回家了。
第三日，妇人的丈夫抓着一只鸡来到百晓生和乞丐住的草屋，原来妇人昨日才恢复状态，想起了救他们的恩人是百晓生，于是对她的丈夫说了这事。胡三才带着那只鸡要送给他们，乞丐原本让百晓生还回去，但是胡三执意要百晓生收下。
“我胡三有恩必报，你救了我儿子，就是救了我们一家。”胡三说。
百晓生在胡三走后，看着那只鸡，露出两颗小虎牙。虽然不明显，但是他真的笑了。不过百晓生也没有想到，福祸相依……
村子里的人渐渐知道百晓生是个医师，也有人来找他看病，百晓生只要有时间也会帮他们。直到，有一个人死了，他们都说是百晓生害死的！
“不是我，我的药方明明没有问题……”百晓生在那家人的指证和辱骂下，眼神变得空洞，老乞丐把他护在身后。
“不是你学艺不精开错方子，我娘怎么会过世的！她老人家就吃了一贴药就没了，呜呜……”男人流泪说道。
“就是你害的！”
“是你！”
百晓生感觉自己好像被一片黑雾包围着，他快看不见光了，周围的声音渐渐变小了，安静得有些可怕。
好像有什么湿热的东西喷到他脸上，百晓生下意识地抹了一下，红色的……
“爷爷……”百晓生睁开眼睛，乞丐的脖子被划了一道，血喷出来，百晓生第一次见到那么多血……到处都是，到处都是血……
老乞丐乞丐倒下来，所有人都被这变故吓坏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拿刀的是一个和百晓生差不大的少年，他手上的刀掉了下来。他只是想吓走乞丐，一时失手了，谁知道这老乞丐他不躲开。
“你们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百晓生大吼。
“我的德儿也不是故意，再说是你先害死我娘的，大不了我们就此恩怨两清！”有个女人强忍住慌张说。
“对，就这样，我也不计较了！”先前那个男人被拉了一下，反应过来，赶紧说道。
“走！赶紧走！”
三日后，百晓生呆滞地跪在乞丐的墓前，这个坟是他用手刨出来的。天空下起了一场大雨，百晓生一直跪着，鲜血淋漓的手指还在淌血，混合着雨水流了一地。
百晓生看着墓碑，嘴角嗫嚅了一下，没有人听得到。他说的是，怎么可以这么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