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小屋的客厅里,两位老人正在闲谈,段岸在一旁磕着瓜子,敖天烈也拘谨地坐在她身边。
“可以啊,杨老四。”段岸又从桌上抓了一把瓜子,细细的磕,“还有个青年才貌的侄子。”
“是我大哥的儿子。”杨叔瞅了眼旁边礼貌的敖天烈,“这小子看着精神,脾气可不小哩。”
段岸点头:“确实。”
敖天烈在一边看着,他没想过段岸能和这位不苟言笑的叔叔情同兄弟,还和老一辈的人这么聊得来。
这个女人住在晴川桥下,她却好像神通广大。
“天烈。”杨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你爸妈又出国过年了,今年你看着办吧。”
敖天烈脸色一垮:这二老倒是清闲,留他一个人在国内过年。
老川嘿嘿一笑:“想让小敖陪你过年就直说,孤家寡人的也不嫌寒碜。”
杨叔老脸一红,瞪了一眼老川。
敖天烈立马表态度:“叔,今年我陪你过吧。”
段岸啧啧称奇:“可以啊老四,今年居然有人陪了。”
杨叔炫耀性地道:“今儿个都不许走,来我家吃年饭。”
“得嘞。”段岸点头,“我去买几个菜来烧,包点饺子?”
老川点点头:“再来一瓶二锅头。”
“喝不死你,老东西。”
杨叔看了一眼敖天烈:“你也不帮你段儿姐打下手,跟人家去买菜。”
得,这辈分有够乱的。
敖天烈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跟着段岸买菜去了。
“段岸。”看着面前正在白菜里挑挑捡捡的女人,敖天烈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和杨叔认识的?”
“他?”段岸买好白菜,递了一把零钱,“就以前在这边上学的时候认识的。”
“杨叔是我爸的兄弟,听说离婚之后就一直呆在晴川桥的那栋旧楼哪里,也不听人劝,硬是在那地方过了十几年了。”
“教官。”段岸无奈的笑笑,“杨叔啊,有他的苦衷。”
就是这一刻,敖天烈感觉到自己离段岸很远。
无论是她以往的生活,还是她的内心。
他毕竟是个公子哥,从小锦衣玉食,进部队里也是顺风顺水。
他是大名鼎鼎的敖上将的儿子,职场上谁也不能不给他三分薄面。
而段岸,她不一样。
晴川桥是一个标签,一个贫穷,凄凉,混乱的标签。
这个女孩儿在这里长大,就像从泥塘里长出来,也居然能像亭亭玉立的荷花一样利落,单纯。
几年前晴川桥很乱,他是知道的。
正是知道,才不敢相信段岸这样白白净净的孩子在这里长大。
可她好像确实是在这里长大的,她熟悉这里的每一条暗路,每一寸脉络,她懂这儿的人,她的眼神总晦暗不明,神情总肃穆,嘴角总翻起一抹冷笑,待人总疏冷。
段岸像个谜。
“发什么呆啊?”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抬起头来,看着脸上沾着面粉的段岸。
原来他们已经回屋了。
“包饺子会不会啊,长官?”她说这话带着三分奚落的笑。
敖天烈摇头。
段岸便给他示范一遍,可敖天烈自己动手,却还是包出一个丑不拉几的玩意儿。
段岸只好自己包。
饺子下了锅,段岸又炒了两道菜,把羊肉炖烂,又给二老斟上两杯二锅头,这才吆喝着吃饭了。
段岸厨艺不是一般好,饶是吃过米其林三星的敖天烈也不得不承认。
酒饱饭足之后,老川和杨叔还在酒桌上划拳,聊天。段岸自觉无趣,已然起身走向外面。
“你干嘛去。”敖天烈追上去。
“买点鞭炮,烟花。”段岸道,“大过年的热闹点。”
现在才晚上九点多,段岸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走在街头,突然她指着远处的江滩,乐呵地道:“嘿,你看,我小时候就是在这里放风筝的。”
敖天烈看着段岸,却发现段岸没有在看他,而是看着江的对岸。
那是一片经济开发区,许多富人都搬到那边住,随处可见豪华的大楼和灯火通明的别墅。
这长江像是一条贫富分割线,江的这头是贫困和疾苦,江的那头却是福贵和安宁。
段岸明亮的眸里倒出对岸的万家灯火,敖天烈突然又看不懂她了。
“走,去江边看看?”他提议。
段岸点点头,两人就这样相对无言地走在江边。
段岸裹了裹身上的军大衣,望着江水突然道:“敖长官。”
“嗯?”敖天烈道。
“你人其实挺好的。”段岸在地上跳了跳,似乎是为了温暖冻僵掉的脚。“虽然一开始挺奇怪。”
“怎么?”
段岸歪着头,眯着眼睛想,却又想不出所以然:“就,就是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接近我,我们当时也不是很熟。”
她当然不懂。
敖天烈垂下眸,轻轻地笑了。
她那么直接,那么干脆,好像世界上一切弯弯曲曲的情路都能被她的锋利划开。
她当然不懂,男女之间的风月。
买完烟花和鞭炮,又去便利店买了几罐啤酒,他们回屋的时候发现老川和杨叔已经倒在床上了。
“这俩货。”段岸笑着摇头,给他俩添了棉被,“出去放鞭炮吧。”
敖天烈站在屋檐下,看着段岸点着了鞭炮的火,老鼠一般溜回来,身后早已噼里啪啦响成一片。
万丈红很长也很响,在一片噼里啪啦的声响里,敖天烈觉得很开心。
他家过年从来不放鞭炮,都是大厨煮一桌子满汉全席,爸妈吃完就回屋子里度蜜月了,留他一个人跨年。
他没见过鞭炮,也没和人一起跨过年。
然后是上天台放烟花,段岸卡着点,在零点准时点燃了烟花的导火线。
“砰!砰砰!”
光亮的线升上天际,好像奔天而去的流星,却又在空中炸开,炸成一朵一朵灿烂的烟花,光点四处绽开,飞散,盘旋,消散。
新的一年了。
敖天烈从地上的塑料袋里掏出两罐啤酒,递了一瓶给段岸。
段岸也不客气,接过拉开扣环,喝了一口。
烟花还在放,渐渐的,越来越多的烟花升上天空,不只是他们的,还有其他人家的。
敖天烈也没见过这么多烟花,他住在江对岸,那边治安好,是不让放烟花爆竹的。
这么多的烟花,越来越热闹,越来越绚烂,仿佛要迎来一场盛世。
他举起罐子,碰了碰段岸手里的啤酒。
“新年快乐。”
段岸也和他碰了碰,露出一个总算是有点温度的微笑。
“敖天烈,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