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岸回宿舍收拾行李,卷毛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对不起。”她呐呐地道。
如果不是为了她,段岸就不会离开了
都是她的掉以轻心,都是她太弱小太无力,才连累了段岸。
段岸停下了动作,揉了揉她一团毛茸茸的卷发,“有什么对不起的?傻丫头。”
整理完,她拎好行李,看着豆芽儿和卷毛:“那我走了?”
“段岸!”豆芽儿又扑到她身上,紧紧地抱住她,“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卷毛红了鼻子,泪眼朦胧地抽泣:“段姐,我真的舍不得你……都是我的错。”
“知道啦知道啦。”她安抚地拍了拍豆芽儿的背,佯装严肃地道,“你们俩可要在特种部队里争口气,多立些功,我也在别人面前倍有面子。”
“好!”
“段姐,一路平安,到武汉之后联系我啊。”
段岸点头,走出了宿舍楼,看见树荫底下的敖天烈。
“谢谢你送我去车站啊。”她朝他笑笑,这笑也无精打采的,就像她本人一样。
敖天烈二话不说,帮她搬行李,上车后又递给她一大包零食。
“猴子买的,说怕你车上饿了。”
“帮我谢谢他。”
两人再无言。
到车站了,段岸下了车,敖天烈打开后备箱,帮她托着行李过了安检。
“就送到这吧。”
在动车站台上,段岸对着他道:“敖教官,谢谢你了。”
敖天烈却只是看着她,一双温润的眸子锁着她的脸,唇角绷得很紧,最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段岸。”他道,声音沙哑低沉,像一张年岁已久的老唱片。
“怎么了?”
“我会来找你的。”
段岸垂眸,浅浅地笑了。
她怎么可能不明白?
就算开始不明白,第一次,第二次不明白,怎么可能一直不明白。
他喜欢她,她知道的。
但是,她不能。
于她内心,她不懂爱,也觉得现在不是时候——也许这辈子都不是时候。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还有更该见的人要见到,她要将那一切都绳之以法,沉冤昭雪,才肯安然的离去。
“敖天烈。”
她认真的看着他,这时候她像一个普通的二十岁女孩,站台上列车前行刮来的风扬起她的发丝,她将耳畔边的发挽到耳后,少女年轻且干净的脸上满是红晕。
“我不值得,你大可不必。”她摞下这句话,想拖着行李上车。
他本不该和她有交集,他是富家子弟,是太子爷,而她只是晴川桥下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女孩,也许还身处污黑的泥泞中。
但他是浩然正气的,也没见过世界上那些肮脏的角落,对他而言,世界是光明的,前途坦荡的。
如果说在部队里的经历是相交,那么接下来也应该是两条直线相交后渐行渐远吧?
敖天烈却拉住她,把她拉到他的面前,低下头亲了一下少女的脸颊。
这一吻极轻,几乎是蜻蜓点水般略过她的脸,却带来一片火烧的热气。
“段岸,我看了你很久才敢伸手,但你明白吗,我一伸手就不会收手。”
段岸一怔,也不回答,只是爽朗地笑着道。
“姓敖的,我欠你一条命。”
敖天烈松开手,转过身去。
“你欠我的东西多了去了。”
他似乎是在对段岸说话,又似乎是自言自语。
敖天烈目送了列车的离去,满脑子都是段岸在车窗里和他挥了挥手。
她身上真香啊,他仍觉得那股清凉的女香环绕在他鼻尖,嘴上温软的触感仍在。
他轻轻地摸着自己的唇角,入了神。
段岸在列车上,睡得很不安稳。
她时常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无论是好与坏。
很多事情像是在走过场一样从她眼前略过,很多人的脸,很多人的事情,还有她自己。
画面定格在那一辆黑色的宾利边那个被打到气若游丝的中年男人。
她当时只觉得,精神一阵恍惚,嘈杂的声音淹没了她的头脑。杂乱,刺耳,却听不清楚。
手下意识地做出动作,脚下意识地踢起……都是下意识,是最本能的行径。
面前的汪晗已经不是汪晗,是一个扭曲到不成人形的黑影,咧着嘴露出空洞的神情盯着她,想是要把她吸入其中。
那是个地狱啊。
一拳,两拳。
该死,去死吧。
凭什么这种肮脏的人,他能心安理得地活在世界上?凭什么他除了自己是地狱,还要制造无数个地狱?
他的灵魂不会羞愧,在每个夜晚都感到痛苦和撕心裂肺吗?
这种人,不应该是死有余辜吗?
嘈杂的声响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到震耳欲聋,要叫嚣着冲破她的耳膜,植根她的思想,囚禁她的意识。
突然,列车一个猛烈地停顿,她的头撞到前面的座椅上,意识悠悠转醒,她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酸疼的太阳穴。
……
……
……
段岸吐出最后一口烟雾,拍了拍发呆的秦无双:“走吧,回去干活了。”
“啊,好的,段岸姐。”
她回头看了一眼天台,踩灭了脚底的星火,轻轻地嗤笑一声。
她怎么能被这些意识支配?
笑话。
她是她,她是段岸。
无论是谁,谁都不能让她停下,谁都不能干扰她,改变她的想法。
烟雾重重,前方的路也许灯火扑朔,道路崎岖,险阻艰难。
但她怎能放弃?
回到武汉之后,她阴长阳错地成了一名刑警,有时会和豆祺儿,赫岚联系,但大多数都是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上。
旁人只道是她的第一个案件太过深沉,太过骇人,让她印象深刻。
他们都不知道,段岸多痛恨那些命案,她看到过江芝苍白的脸上禁闭着再也不会睁开的双眼,她全身湿漉漉,那一副尸体仿佛会说话,能够痛诉自己的经历。
她也能看到那辆宾利内赫岚惊慌失措地脸,泪水沾满整个脸庞,眉头紧皱着,蓄着泪水的眼里荒凉,遍布着骇人的痛苦与挣扎,希冀与失望,那是求生的眼神,也是草垛里挣扎地双手,水里不甘地思想。
这些都打不倒她,她把这些背负到背上,要好好的背负着,不能忘了,要背着它们走下去。
江芝会看见,其他沉在地狱里的人也会看见,他们虽已沉溺,但仍不该被淹没。
必须有人把这些肮脏的,龌龊的,晦暗不明的,血腥恶臭的东西提出水面,让所有人通通看清楚,让他们能够松一口气,就算再不能说话,也感到安稳和幸福,而不是不甘与折辱。
她会的,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