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岸合上眼,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睡不着就索性起来,就着白天那杯浓缩咖啡的劲找赵哥问问山水人间查得怎么样了。
一番寻询问后得知,原来嫌疑人李德华的女儿李金玲曾在山水人间做卖酒的小姐。
“我们这边分两种。”经理道,“一种是只售酒的,另一种还包括其他服务。”
李金玲是第一种。
那天监控也查清楚了,方爱国携水利局的老总和上边的人谈拨款的事情,来公馆喝点酒助兴,却错把单纯来售酒的李金玲当成来服务的小姐,于是就出现了监控里李金玲在门口被一群男人又拉又扯,最后拉进包厢的一幕。
段岸看到视频里少女无措的身影,胡乱地关掉视频,那画面却还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这帮畜生!”她打开电脑,开始着手调查在一个月前出入山水人间的那波人。
其中有些人已经死在连环纵火案中,有些人暂且活着,大概因为做了不正当的事,也不敢报警。
而李金玲究竟在哪里呢?
剩下的名单里,就只剩寥寥无几的人了。
次日,刑警们分别做了暗访,却发现剩下的人,或是当天提前离场了,或是喝多了一概不知的。
线索就在这里断掉了。
所有的疑点似乎都指向了一个地方。
李金玲到底如何了?
为何李德华如此愤怒,仅因为女儿的贞洁收到侮辱,就如此愤怒以至于纵火杀人吗?
所有人都在调查李金玲的去向,从山水人间当时发生的性侵事件的包厢里只调查到少许的**和血迹,这也许只是行事时的粗暴留下的结果。
再三调查监控,最后也只有男人们提着公文包走出包厢的场景。
案件受阻的第二周,段岸决定从更远的地方找线索。
回归本身,她希望从李德华的身上找到线索。
为此她奔波劳累,几番辗转找到了李德华的前妻和父母询问情况。
自从李德华与妻子离婚后便独自抚养女儿长大,为了赚钱,他当了工地的搬砖工,日月辛劳只为讲女孩抚养成人。
李金玲刚上大学,为了补贴家用便瞒着家父来公馆卖酒,却误打误撞进入了那个地狱般的包厢。
同事口中的李德华平日里很老实,下班后酒都不喝,总是急匆匆地回家给女儿做饭,照顾女儿的起居。
李德华与女儿的故居并没有什么线索。
但段岸还是来到了那间曾经父女居住过的房子。
她毫不避讳地坐在客厅里破旧的沙发上,闭上眼睛。
他是个辛劳的父亲,忙活到晚上六点才完成了一天的任务,买了些菜做好了等女儿回来吃饭。
一刻钟,两刻钟……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月上柳梢头,平日早回来的女儿此时还不见人影。
一直熬到半夜,他几乎乱了阵脚,他一定下意识地报警,敲出那三个数字时手都在哆嗦。
失踪不满二十四小时不构成报警条件。
李德华想到这里,放下手机焦急地等待着。
第二日,女儿依旧不见踪影。
他必然报警了,同时也去女儿的学校打听室友说女儿每晚都会去公馆打工。
这个满手是茧的农民工愣住了,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心酸。
自己无能啊,居然要靠女儿出卖色相补贴家用。
他来到了豪华的公馆,哆哆嗦嗦地说出女儿的失踪。
通过昨晚的监控,他看见了那惨烈的一幕。
他几乎是愤怒的,委屈地来到公安局报警。
口供也做了,证据也交了。
警察却给了他一个字:“等。”
等。
等。
等到他焦头烂额,望着昔日亮着灯的房间颓唐地哭了。
这个成年男人,在社会里摸爬滚打,在工地里搬砖搬到手脱了一层又一层的皮时,他没有哭。
在和前妻离婚,看着前妻坐上豪车的刹那,他没有哭。
而现在,他涕泪纵横。
那是他的小宝啊。
他得接着等。
他等到每天踏破了公安局的门,前台的女孩于心不忍,告诉他这件事不要再问了。
“大叔,算了吧。”女孩给他递了杯水,“这件事好像被上面压下来了,查不到的。”
女孩儿看起来不大,也二十多岁的样子。
金铃也才二十多岁啊。
李德华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公安局。
公安局的大堂里盛满阳光,四字大匾金光闪闪。
秉公执法。
笑话。
他一次又一次的回放录下来的监控,打听到所有最后从那间包厢里出来的人。
他胆子小,连阿妈杀鸡都不忍瞧,只好选择纵火。
他从加油站买来桶装的汽油,凶器是他四十几岁生日时女儿送给他的打火机。
他几乎没有用过,本想留下来好好保存。
他在月黑风高时潜入屋子,在卧室门前缓慢地倒下汽油,打火机点燃,火舌舔着门,像是饥饿的野兽。
最后一次行凶,他没有逃离现场。
女儿还在地底下等着他呢。
警察做不了的事,他来做。
高层压下去的事,他来揭。
若是这世上根本没有公正可言,善良的结局只是为恶所铺的地毯。
那他就来申冤。
“压下来……”段岸从沙发上站起来,“方爱国都压下来了!”
若只是性侵一个本就在不干净的行业做事的女人,大可不必大费周章。
除非……除非闹出了人命!
她恶狠狠的咬牙,冲到李局办公室汇报了这件事情。
李局马上找江西市市局谈清楚,果真发现这件事被埋下去了。
市局的局长脸色也很难堪,许诺一定会从严治理。
但是李金玲的尸体依旧没有找到。
段岸看着视频里最后几个男人提着公文包出来,然后再无他。
李金玲一定是在那个房间里。
不然没有运尸工具,是说不通的。
段岸虽这么想着,突然盯着几个老总手里的公文包看。
那公文包鼓鼓囊囊的,也许装了文件,也许是他物。
也许是残肢。
段岸被自己这个想法惊了一身冷汗,她又狐疑地看了那几个公文包一眼。
方爱国的所有遗物都已经下葬了。
段岸找了几个工人帮忙挖出来,拿了公文包用袋子缝好,取证,化验。
化验结果是,公文包的内壁上有李金玲的血液和皮屑,还有几根属于李金玲的头发。
分尸的凶器也难找到了。
这个年轻的女大学生,她有个爱她的爸爸,有无量的前途。
可现在,她也只能躺在地底下,连全尸都无法找到。
她的灵魂将永远停在那一间至暗的包厢,那些看不见面孔的,下身耸动的可怕的恶鬼。
她咽气之前会想到她的父亲吗?
她被解体时意识盘旋在身体上方会害怕吗?
那一块一块的她被埋在再无人知的地方,会难过到拍打沉闷潮湿的泥土,誓要报仇吗?
她的灵魂消散时会牵着父亲的手,一同走过漫长的奈何桥吗?
段岸回想起那个焦黑的面孔,明明是看不见表情的,她却觉得李德华是在沉冤得雪地笑。
但她不愿沉冤得雪,这几近于盖棺定论,再无回路。
她希望枯木逢春,一阵穿堂风吹过每个公安局的大厅,都不留陈塘旧垢,只剩向阳花开,为时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