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思音,我们明日去流城吧,听闻那里要有一场宴会呢。”姜锦吐了一口瓜子皮。
“明日?太匆忙了吧?昨儿才是初一呢。”谢思音撇了姜锦一眼。
此时两个女郎正裹着被子面对面坐在榻上嗑瓜子,喝热茶。
“父君说,那个天下第一美人去了流城,你不想去看看吗?”姜锦挤眉弄眼地看着谢思音。
“哦~我说你这么殷勤呢,那,既然是看俊俏郎君,那我们快些动身吧。”谢思音抿了一口茶,悠悠开口。
“谢思音啊谢思音,真是没想到你也是个好色之徒啊!”姜锦放下瓜子,拍了拍手,端起茶喝了一口。
“天下谁不爱美人?若说好色,我可及不上你,那清颜渡里的小郎君,教你骗去一颗芳心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你这女郎,竟敢调笑我。”姜锦裹着被子朝谢思音扑去,两个裹着被子的球滚在一起打闹。
……
流城,离宫
“主子,晏公的帖子,十三日后要举行宴会,庆上元佳节,您去吗?”一个生的颇为俊俏的青衣小郎开口,问庭中舞剑的慕容言。
这小郎是慕容言从燕国押往秦国时途径燕地沛城拾来的,他叫南枝,顾南枝。
数个月之前,父母要把他卖去小倌馆去给小弟凑钱读书,他逃了,在街上遇见慕容言的时候正是他父亲抓住他的时候,他满身脏污,拼命叫喊,就在他几近绝望的时候,慕容言带着围笠下了车,甩了一袋银子,砸在他脚边:“这人,我买了。”只这一句,便教他从地狱爬出来了。
然后,顾南枝成了慕容言的随从。
院里的玉人收了剑,拿了一旁的巾帕擦汗,朝小几的茶杯伸手,端起,一饮而尽,随后坐在凳子上,姿态闲适,“晏公的帖子?”慕容言轻笑,“当然去,我已等了许久了。”凤眼斜挑,薄唇微勾,舞剑过后的潮红生生将那双琉璃眸子染上了几分媚态。
……
“姜锦,姜锦!你好了没有?快下来!”谢思音小声地冲着站在竹梯上偷窥的姜锦喊。
姜锦正扒着墙头,鬼鬼祟祟地往墙内苑中看。
这是流城的离宫,那位举世闻名的慕容郎住的地方,姜锦,让护她生死的皇族暗卫,帮她和谢思音偷入慕容郎的院墙,甚至让那暗卫搬了一架梯子,好方便她做偷窥这样下流的事。
“别急,别急!那慕容郎就要出来了!”姜锦激动出声,绝世的脸上隐隐兴奋。
“真的吗?如何?如何?好看吗?好看吗?”谢思音也抬头,看着姜锦,连珠炮似的开口。
苑里的紫衣郎缓缓从竹林里走出,环佩叮当,紫袍摇曳,蓦然抬眼,去看苑中梧桐树,这一抬眼,便露出一张清隽孤清的脸,如寒竹清露一般,倒与紫衣不大相称。
姜锦看了几眼,便下了梯,谢思音立刻上前,“说啊,那位慕容郎是否如传闻一般?他真担得起燕国第一美人的美名吗?”
“玉山之姿,风骨特立,世间少有。”姜锦略一思索,说了几句。
“就只是如此?”谢思音惊讶,若是旁人,能得姜锦这般品评,她一定高看那人一眼,可若是那位盛名便传三国的慕容郎,只得姜锦说了这几句,那便是,难副盛名。
“那,他比之你如何?”谢思音开口。
姜锦,女中之士,晋地第一美人,先前早有人将她与慕容郎作比,无奈燕晋相距甚远,纵有心相较,也到底未能互见,一较高低。
“我比他美!”姜锦淡淡开口,眼底却藏着小小雀跃,比一个出名的美人更美,是何等荣幸!
“好吧……”谢思音信姜锦的话,姜锦在晋地癫狂些,喜欢与人比美,品评旁人姿色风骨,从未有半句虚言。
“他比之我,又如何?”谢思音仍是不死心。
“不能相较,在我,你是当世无双,他,陌路而已。”姜锦开口,面上浅笑。
谢思音:“……”
被人撩了?
还……挺秃然的。
……
今日的宴会是晏公主办的,晏公坐在主位,姜锦坐在侧下首第一位,谢思音去别处看宴席上的女郎写的灯谜,在这种宴会上,世族贵女都在写灯谜,写罢的女郎三三两两的挂在架子上,待人来猜。
男子则是办清谈会,席间诸多儿郎论辩,只有姜锦一个妙龄女郎,着青衫,拿麈尾,没骨头似的坐在侧首。
这场清谈,谈端是鬼神有无,这一番是晏公为主,柳公为客,只见柳公撩袍席地坐,双目圆瞪,口沫横飞,手足挥舞,大谈鬼神之存于世,晏公蹙眉,一旁谈助依词理侃侃而谈,往返难休。姜锦没有参加,这至多算一场三流清谈会,这席间并无哪一人能与她论辩,她也不愿扰了这些人的兴致,拎了一壶春山白就悄悄离席了。
姜锦半散着头发,左手拿着麈尾,右手拎着酒瓶,漫步到庭院中,绕过长廊,走到假山流水处,抬头看向天空,眼睛里常挂着的一层多情的薄雾褪去,只余下几分悲戚,月色苍然,她突然嗤了一声,丢掉麈尾,猛灌了一口酒,仰面倒下去,桃花眼半眯,怔怔地看着天空,再抬手往口中倒酒的时候,手微微颤抖,上好的春山白就洒了满脸,眼角也有几滴划过,尽数没入发间,姜锦周身都逸着酒香。
“……郎君?”
姜锦从星空琼宇里回神,睁开了些眼睛,往身旁看去,在极明朗的月色下看着一个谪仙一样的少年。
姜锦笑了起来,满身酒气随着她的动作晃荡,传进了那少年的鼻子。
“见过星君。”
姜锦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头发上还带着几绺草屑,醉眼迷蒙地揖了一礼,弯腰的时候脑袋朝下差点趔趄到慕容言的身上。
“女郎?”
慕容言蹙眉,怎么是个女郎?
“星君这是下凡陪我饮酒的么?”姜锦脸上微红,努力睁开的桃花眼里氤氲着模糊的意味,说话间身子摇摇摆摆。
种种迹象,无一不表明姜锦醉了,而且,不是恰到好处的微醺。
“哇!星君果然是天人,真是好……看!”
在看到慕容言的一瞬,姜锦睁大了半眯的桃花眼,夸赞的话没经过姜锦允许就蹦了出来,甚至因为说得太快还打了个酒嗝。
此时月光轻洒,星华正耀,面前的郎君又如斯俊朗出尘,若说他不是天人下凡,姜锦是不信的。
“你……”
慕容言也顿住了,姜锦抬头夸他的时候,他看清了这女郎的脸,他生的不错,他知道,而且很清楚,世间暂时没有人能越过他的容貌,但是眼前的女郎,真好看。
不是容貌哪一处比他更好,是那双眼睛,十分缠绵,那里面装着极易醉人的春色。
“我不是什么星君,女郎醉了。”
慕容言如是说,别过头,不看这个满身酒气的女郎,目光四下搜寻,看看有没有能让这女郎清醒的东西。
“星君在天上,定是没有饮过酒吧,来,尝尝这春山白。”
姜锦一手搭在言沐的肩上,往自己怀里一拉,一手把酒瓶往言沐嘴里送。
“女郎……女郎,你醉了。”
那少年郎握紧了苍梧剑,却不敢有大幅的动作,只是侧头躲避,他是习武之人,唯恐力道太大,伤了这娇俏女郎。
见慕容言躲避,姜锦突然停下了动作,垂头,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然后叹气,甚至拿袖子擦了擦眼角,口中呢喃:
“阿宝不喜我也罢,如今竟连天上的仙人也见我厌烦,我真是……失败啊!”
“女郎……”
慕容言看着在地下瘫坐的青衫女郎,垂头丧气的,竟有几分可怜。
“女郎,我陪你饮便是了。”
慕容言叹了口气,坐到姜锦的旁边,拿起她的春山白,饮了一口。
清醇甘冽,并不辣喉,但是饮下一口,会有极烈的香气带着微微的热冲到口腔,热烈的香气会让脸颊发烫。
“嘿嘿,星君,你上当了,饮了我的酒,可就是我的人了,你再也不能回天上去了。”
姜锦突然抬头,猥琐地嘿嘿笑了一下,眼睛里闪过小小的狡黠,只是醉酒的情态并不如何机灵,倒有几分傻气。
慕容言被姜锦的情态逗的笑了一下,
“你是哪家的女郎?真是痴傻!”
姜锦愣住了,愣在慕容言方才的笑容里,她的心脏在慕容言笑的时候剧烈跳动,不是喜欢,是震撼,那是她见过最极致的美,美得让她自惭形秽。
慕容言看着姜锦直愣愣地盯着他,脸上的笑意越发大,这女郎真像个傻子!
“……诶……诶……你做什么!”
慕容言还没笑完姜锦,就猛地被她扑倒在地,姜锦的动作快得不像一个醉鬼,慕容言倒地的时候,脸上甚至还有残存的笑意。
“星君太过好看,我情难自持,所以一亲芳泽。”
姜锦认真地看着慕容言,一字一字地说了这话,然后吧唧一口亲到慕容言的脸上。
慕容言倒吸一口气,握着苍梧剑的手随着姜锦的话紧了又紧,心旌也一摇再摇,他没有动作,全身僵硬,任由这醉鬼轻薄他。
半晌,姜锦的酒气都染到慕容言身上了,他才猛地推开姜锦,握着苍梧站起来,满脸羞恼地瞪着姜锦:
“呸!你这醉鬼!登徒浪子!我好心陪你,你竟轻薄我!”
姜锦被慕容言推在一边,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人事不知,自然也听不到慕容言对她的指控。
慕容言说完话,不见姜锦有反应,便皱了皱眉,上前踢了踢姜锦,姜锦没有反应,他凑上去看,发现姜锦睡得正香,眉毛立时皱得能夹死苍蝇。
醉鬼睡着了,他满腹怨气找谁出!
慕容言甩袖欲走,但想到醉鬼还是个女郎,把她一人丢在此处,说不得有什么腌臜东西欺辱她,但要他像个傻子似的在这守她,他也不干,那就只能……
“……”
姜锦带着满头满脸的冷水坐了起来,脸上还有几分迷蒙。
“醉鬼!你舍得起来了!”
慕容言横眉竖眼地瞪着姜锦。
姜锦抬头看,一下就撞到慕容言的下巴,撞的慕容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而且把慕容言的下巴磕出一个红印子。
姜锦磕了一下,醒了大半的酒此刻全醒了,赶紧站起来去扶慕容言。
“郎君无碍吧?”
慕容言抓着姜锦的手站起来,满脸通红,他还没有在外人面前四脚朝天地摔过呢。
“醉鬼!你方才轻薄我了,知道么!”
慕容言恶狠狠地瞪着姜锦。
……好像是她干的,姜锦看了看慕容言的容貌,……确定是她干的。
“……那,我给郎君赔钱?”
姜锦开口,她从前日日醉酒,可没有这么多麻烦事,今日真是倒……其实也不倒霉,她占了大便宜了,掏银子也值得的大便宜。
“你当我作南风馆的小倌吗?”
慕容言的脸色十分阴沉,醉鬼这是羞辱他?
“……那,我以身相许,给郎君赔罪?”
姜锦迟疑着开口,若这郎君愿意,她其实没有什么所谓,嫁娶名分都是小事,不碍着她什么。
“娶你?我才不娶你!”
慕容言扭头不看姜锦,这女郎,嫁娶之事怎可轻易挂在嘴边!若要娶她,也合该……不对!他才不娶她!
“那……郎君若是无事,我便先走了。”
姜锦开口,她也差不多时候要找谢思音了。
“等等,你叫什么名?等我想到你要赔我什么,才寻你呢!”
慕容言扭头看姜锦,在这场宴会上如此放纵的女郎,也许和晏公有什么关系。
“江瑾,江寻风。”
江瑾,是姜锦在晋地的名字,寻风,是她自己取的字,作为晋地名士的字。
“江寻风……江寻风,你是那个江寻风!”
慕容言念着姜锦的字,觉得耳熟,突然想起,寻风,是女中之士,江瑾的字。
“还不知郎君姓名?”
姜锦本来该拜个礼,但是她懒得躬身,就靠在假山上,侧头询问。
“言沐,小字凤凰。”
慕容言开口,看着姜锦的眼神都不是方才看傻子似的了,他……钓到大鱼了!晋地有一句话,姜锦若死,名士当亡。姜锦一人,可抵得过晋地半数名士!
“凤凰?有趣,凤凰也分门别类的,郎君是哪只凤凰?”
姜锦笑了起来,也不是没有叫孔雀玄鸟的,只是想逗一逗言沐罢了。
言沐轻笑:
“可以浴火的凤凰。”
“言郎果然有趣,我去前厅,言郎也去吗?”
姜锦估算着时间,她真的要去找谢思音了。
“去,我和你这醉鬼同往。”
言沐开口,天赐良机,他岂能放过!
“言郎,还是叫我寻风吧,我也不是常醉不醒嘛。”
“……寻风。”
…………
“呔,好你个江寻风,竟在这里勾搭俊俏小郎君。”晏公眼亮的瞥见了姜锦,大步走了过来。
“晏公,我还未去找你,你倒来调笑我,”姜锦看了看言沐,又回头看晏公,“你何时认识这等神仙人物,我可从未听你引荐。”
“啊?是说这位小郎吗?”晏公轻抚胡须,大笑,“江寻风,谁同你说,我认识这位小郎啊?”
“你不识?那为何请他来此?”姜锦皱眉,瞥向言沐,言沐无辜的眨眨眼。
“哼!”晏公吹胡子瞪着姜锦,“公子王孙意气骄,不论相识也相邀!”晏公看向言沐,两眼都是倾慕,“当日我进城,便见郎君打马上街,少年鲜衣,意态风流,实在叫人心生慕许,便送君一份邀帖,只是方才席间未见郎君,还当郎君不愿与我等俗人相交。”
“不敢,后生能得晏公相赞,实为我幸,后生言沐,表字凤凰。”言沐躬身拜礼。
“哈哈,江寻风,假以时日,此子定蔽汝名。”
晏公大笑,偷瞥姜锦一眼,眼里有小小的顽劣,抚须走开了。
“唉,言郎在此,只怕我之地位岌岌可危了。”
姜锦晃了晃头,一副伤心模样。
“你再骗不到我了!哼!”
言沐扭头,不去看她。
“言郎,真是如豆蔻女郎一般娇俏呢!”
“江寻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