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盛典结束,已是近黄昏。
周南山终于松了口气,一放松,就有一大堆的问涌上喉头,又不知从哪里问起。
瞧瞧四周,那些乡民虽疾步匆匆,却都在说说笑笑,依然沉浸在方才的百合大赛之中,好不兴奋。
哪怕周南山眼光极高,也不得不承认,这百合大赛确实当得起盛典二字。若非他早些年四处闯荡,增长不少阅历,今日许就要闹笑话了。
相比之下,他身边的李宝就平淡许多。
要说李宝的见识比他广,他是不信的,不如说是习以为常。不过,习以为常的,也不单单是李宝啊,为何其他乡民就那般兴奋?
正疑惑间,李宝递上话头,“二少爷果真见多识广,第一次参观百合大赛,反应竟然这么平淡。”
周南山:“你的反应也很平淡。”
李宝:“这不一样,我是看得多了,没个十次也有七八,新鲜感过了。”
“那你第一次来看百合大赛,是个什么反应?”
“不怕二少爷笑话,我第一次来看百合大赛,是因为二哥报了比试,当时因为太矮了就坐在我大哥肩膀上,结果太兴奋激动,硬是把大哥头发扯下一把。”
周南山想想那场面,忍俊不禁,“回家肯定挨打了。”
“那可不,屁墩儿开花还没好,又染上风寒,躺了十天半个月才下地。”李宝顿了顿,又叹道,“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太亏了,年年都能看的比赛,不值一顿打。”
“哈哈哈,你这话说的,也不怕别人听见了,再揍你一顿。”
“怕啥,我这身手可是我二哥训练出来的,一打四都没问题。”
“你这瞧着细胳膊细腿的,不太像啊。”
“咳,就算打不过,我跑挺快的。”李宝不好意思地笑笑,又道,“别看他们对百合大赛这么热忱,其实和我一样,没多少新鲜感了,就是放不下过去。”
“那以前的万花乡是什么样的?”
李宝:“以前的万花乡是真的人间仙境,乡民个个快活似神仙。这么说吧,偌大一个乡镇,连一个乞丐都没有。”
周南山:“这倒是奇了,天子脚下的皇都也不敢这样说。”
李宝:“是啊,越是繁荣之地,流民乞丐就越多。后来我才知道,不是没有,而是被收养了。”
“一个两个都还好说,若是许多呢?再者,如果传出此地有人收养流民乞丐,那就会招来更多,赖着不走,又该如何?”
李宝:“这就得问二少爷了,毕竟您做过这事。”
“我当初是迫不得已,保命要紧。”周南山回转话题,“不知何人费力收养的?”
“全都是七位女神仙收养的,百合大赛也是她们创建的。”
“七位女神仙?”
李宝:“就是百合大赛开场时,那幅画里最开始出现的七位女子。”
“哦,”周南山假装自己知道了,“她们是何来历?”
李宝:“我也问过,但是没人知道她们从哪里来的,就凭空出现,买下荒了许久的玲珑园,然后在百合街搭台摆擂,和乡民们比试。”
周南山:“今天看百合大赛上,比试种类杂多,文人二十四雅具有涉猎,寻常生活间商言工厨之事也可上台比试,这些都是她们想到的?”
李宝:“她们只起了个比试的头,意在告诉乡民,只要有一技之长,皆可上台比试。胜奖败罚,只有乡民想不到的,没有她们做不到的。”
“若是有乡民提出过分的主意呢?”
李宝:“那就凭本事钻空子,断章取义,投资取巧,什么招都行,反正就是图个乐呵,出人意料才更有看头。”
“倒是有趣,能有不少人气。”
李宝:“听乡里的老人说,那几年但凡看过百合大赛的人,都不得不叹一句‘盛世如此’。名副其实的水上仙境。”
“那后来呢?”
“后来啊,”李宝左右一瞥,瞧无人注意他们,压低声音悄然道,“来了六七个修行之人,说女神仙是妖精。一场大战。”
大战的结果如何,无需李宝明说,周南山也知了,必是所谓的女神仙尽数没了。
“从那之后,这儿的乡民就开始抵制外乡人。尤其是修行之人。刚开始还好些,只是不搭理外乡人,连走脚行商都不例外。”
周南山:“……”连行商都吃闭门羹,这叫还好?
李宝:“后来愈演愈烈,竟然不允许外乡人进来了,如果是外来的修行之人,还会有性命之忧。”
周南山:“围杀外来修行之人,这个我倒是听说过,闹到皇都去了。”
李宝:“闹到皇都去有什么用,皇室从头到尾都不管这事,甚至有传言,七位神女的死就是皇室的手笔,差点就造反了。”
“谁的胆子这么大?”
李宝:“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奇怪的是,就算是这样,皇室也不插手,基本上可以说是不管万花乡这片地了。以至于大量流犯匪寇跑来避难。”
周南山:“那也是外乡人吧,他们如何进来的?”
李宝摇摇头,“那些人胆子大,直接就藏在这一片的树林里,反正也官家也不管。”
周南山:“那岂不是匪寇纵横了?”
“恶有恶报,那些恶人心眼儿不好,听说西林酒肆有貌美琴师,就借着买卖名头欲行歹事,结果给自己作死,死的异常痛苦。”
“只见过官道搭棚卖茶水的,还未听闻野林酒肆做买卖的。”
“所以才说死的异常痛苦,就是个个皮糙肉厚的,不知道合不合那妖精口味。”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来的路上静悄悄的,连只野兽影子都没见着。”
“其实白日里还好,就是夜晚太危险。要是夜里误入野林,一准见阎王。二少爷回去的时候,一定要天刚亮就出发,走大路,天黑前离开这片林子。”
“好,我记住了。”周南山顿了一下,又道,“既然万花乡这么抵制外乡人,那你们是怎么做到在这里顺利开店的?”
李宝:“全靠老将军有先见之明,提前买了铺子,挂上名头。后来万花乡为了发展,虽然还是不待见外乡人,但是起码允许通商了。”
“哦,这样啊。”
周南山沉思一会儿,忽地问道:“李宝,你在店里是如何认出我来的?”
“家里有画像,一幅是老将军的,一幅是二少爷的。”李宝停住脚步,“李家上下,誓死效忠周老将军!”
周南山:“……这是你说的,还是你爹说的?”
李宝:“李家上下,包括老幼妇孺。”
“奴籍都消了,何必呢。”周南山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大街上走路的时候,不要突然表决心,容易吓到路人。再说了,我并没有怀疑你。”
李宝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二少爷在哪里歇脚,我带您走近路。”
周南山:“不必了,你先回吧,顺便帮我带三句话给李老。”
李宝:“您说。”
“二问一答。
一问,久不见,李老如何认得我是谁,怎就轻易信了所谓自报家门,丝毫讶然也无。”
二问,观父辈与兄长,皆是曾祖父取字,皆是单字,李老跟随曾祖父数十年,怎的就猜了双字。”
李宝:“……那一答是什么?”
“如何答,你应该知晓。”
周南山摆出高深莫测的样子,试图诓人。
李宝沉默,直到临近铺子,才附耳低语:
那画,一幅是周老将军,一幅是其亡故二弟。
……
晚风拂人袖,散了烈日余温,徒留寒凉。
“炎炎夏日,风似冬霜,勿要着凉了。”
“是……。”
入乡随俗,李宝回了铺子,周南山也该回客栈。
残阳留一线,人行步匆忙,归家锁门窗,入梦皆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