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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在爱的时候对痛苦最不设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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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2月14日
“老师,你在忙吗?”
“我没有,有什么事吗,叶佳奈?”
若叶叶佳奈敲门进办公室的时候,蛇足正己正在整理书架。离春假还有好一阵子,以往他会在三月开始弹落书上积的灰尘,不过今天他是为了找一张照片才大费周折从略有些疏于整理的书架里搬出这些有点年头的书。午后的阳光正好,站在明媚的冬日里,蛇足正己却也不输给那阳光。
“我来还书,顺便……老师,节日快乐!”
“节日?教师节吗?”
“哎呀,老师的时差还没调过来吗?今天已经14号了,是情人节!”
叶佳奈从身后拿出一个绑着精美缎带的红色盒子,里面是一块手工制的心形巧克力,用裱花笔画了可爱的狗狗图案,上面还写了“最喜欢蛇足老师了”这样的话。蛇足老师本就脸皮薄,看到如此直球的告白巧克力不免有些脸红:“叶佳奈,不要叫我老师了,你这样我总觉得有些违反师德……”
“有什么关系嘛,蛇足老师就是蛇足老师啊?”叶佳奈笑着说,“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我还想问你,你会不会刚好有事,如果美丽的若叶女士没有别的安排的话,能不能赏脸和我共进晚餐呢?”
叶佳奈突然发出了爆笑的声音:“好怪哟蛇足老师,这到底是谁教你的?这已经是十年前的邀请人方式了!”
“是、是吗?”蛇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听父亲说,曾经他就是这样邀请母亲的,很怪吗?”
“不,很适合。”她摇了摇头,“你知道现在该怎么邀请我吗?你可以说,今后的每一顿饭我都想和你一起吃。你愿意和我一起吗,蛇足老师?”
蛇足老师愣住良久,结结巴巴地说:“这句话应该是我先说才对……吧……”
“那,你愿意吗?”
“当、当然愿意,不只是饭,别的我也……”
看到手足无措的蛇足老师,叶佳奈仿佛已经达到了今天的目的,放下巧克力定好晚上的餐厅便离开了蛇足老师的办公室,只留他一个人在原地脸红心跳。换做遇到叶佳奈以前的自己,一定不会想到未来的蛇足正己会因为一个曾经的学生变成现在这样。
余光扫到镜子里的自己,蛇足突然发现自己因为刚才的扫除沾了一身灰尘。
“这可不行,要赶紧回家换一套……不好,要先预定餐厅才行。”
因小小恋情陷入七手八脚状态的蛇足老师在离开办公室以前,注意到了放在门口的纸袋,大概是叶佳奈还给他的书,蛇足便捡了起来。蛇足看了一眼里面,除了还给他的书以外,还有一支鲜花、一张小票。
蛇足对花的了解仅限于能分清菊花、向日葵和百合的形状,其他花朵只要颜色相同,在他眼里就是同一种花。纸袋里的花朵也不例外,那是一支白色的花朵,分为六瓣,花瓣卷曲、花茎笔直,蛇足本以为是叶佳奈送给他的花,在情人节应该由男生送给女孩玫瑰才对,连这个都被抢先,让他有些挫败。
白色的玫瑰……
想到叶佳奈热爱浪漫与隐喻的个性,也许这支花朵是她想说的话也说不定,于是,一向对花语和星座占卜这种东西嗤之以鼻的蛇足正己在搜索里打出了“白玫瑰花语”和“女生送男生白玫瑰是什么意思”等字样。
白玫瑰的花语是浪漫、纯洁以及求爱,在小鹿乱撞之前,蛇足敏锐地发现,那支花似乎和白玫瑰的样子相去甚远,虽然蛇足分不清种类,但二者实在是不同,就像是三角形和球形,即使是笨蛋也能分辨出不同。
这勾起了蛇足老师的好奇心,他又拿出了那张小票,有着和纸袋上一样的logo,上面写着是昨晚七八点买的,价格是一万一千五百日元,怎么看也不像是一支花的价钱。而且这支花没有任何包装,孤零零地就那么放在袋子里,越想越像是从一束花中漏掉的一支,但花又没有包装过的痕迹,看来也不是那种送礼用的花。
这家花店距离东都大学并不远,就在电车站旁边,看看时间还早,又不是客人的高峰期,蛇足老师带着那支花去找了店员。
“啊,这不是昨天的小姐预定的火花兰吗。”
因为这是发生在昨晚的事,店员小姐还记得:“是送给先生的花吗,真奇怪呢。”
“为什么说奇怪,这种花一般不会送人吗?”
“这种花在日本是没有的,只能从中国或者美国预定,而且又特地要了白色的花朵,我以为是要纪念什么人用的。”
“是这样吗?谢谢你。”
蛇足老师搜索了火花兰的花语,这种花虽然叫兰,但其实是菊科,花语是……忘不了的人。
叶佳奈来找他的时间是今天中午,把花拿走的时间大概是上午之前,而买花的时间是昨天晚上而不是今天花店开门以后,也就是说,叶佳奈要用到这束花的时间是今天的清晨……
白色的菊花、忘不了的人、清晨……
蛇足再不通世故也猜到了,今天大概是叶佳奈很重要的人的忌日。
想到今天见到叶佳奈时,她那宛如浓缩了太阳般的笑容,蛇足的内心却越发沉重。他似乎从没想过那个天真烂漫的女孩也会有伤心的事,只是一味地接受着她那无偿的、炽热的爱。
在情人节失去挚爱,应该是世界上最悲伤的事了,今后的每一年的这个日子,恐怕都会被这样空虚的事情同化,想到这里,坐在法国餐厅Un baiser里的蛇足如坐针毡。
“对不起,等很久了吗?”
现在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五分钟,毫无疑问的正正好好,蛇足回过头去,看到的也是正正好好的叶佳奈。
她穿着苏格兰红色的绸缎长裙和同色玛丽珍鞋,披着烟粉色的粗针毛披肩。在恰到好处的灯光下,用珍珠发圈扎成马尾的浅褐色长发如同夕阳下的池塘一般泛起金色,一切正中蛇足老师的红心。平时的叶佳奈不常化妆,穿衣也以朴素为主,今天的她明显精心打扮过,比平时更加美丽。不应该只用美丽来形容她,但奈何蛇足脑中一片空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其他形容词了。
“…………啊,不,我没等很久,对不起,实在是太美了,我想不到形容词来形容。”
落座的叶佳奈笑了起来:“这句很让人心动哦。”
仔细回忆起来,第一次见到叶佳奈的那个春天,坡道上的她的帽子被风吹起,白色的裙子伴随着飞舞的樱花出现在蛇足面前的时候,也是正正好好地击中了他的心。
一切都是正正好好、恰到好处。
现在也是正正好好的时机,蛇足正己正在考虑要不要趁此机会干脆求婚,但又忽然想到,今天这个时机似乎不太合适。
“蛇足老师,怎么了?”
察觉到蛇足的表情突然有了变化,叶佳奈担心地问道。
“……啊,没什么……对不起,我看到了你忘在纸袋里的火花兰。”
“你去花店问了呀,难得你对这些东西这么上心。”
“因为我想更了解你一点,我似乎从来没听过你提起过去,但是……对不起。”
叶佳奈垂下眼帘,短暂的悲伤一闪即逝,马上便恢复了健康的笑容:“我的过去没什么好说的,出生就去了孤儿院,正常长大,正常上学,然后就……遇到了你呀。”
简单几句话概括了自己的过往经历,个中酸楚只有自己知道。
“而且,如果蛇足老师更了解我的话,一定不会再喜欢我了,就当做是我的秘密吧。”叶佳奈俏皮的眨了眨眼,蛇足也条件反射地跟着扯了扯嘴角。
看蛇足还一副抱歉的样子,叶佳奈说道:“花束是送给以前的一个朋友的,他还没去世啦,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也许不再回来了而已……不要那么伤心啦,搞得我也有点伤感了。”
“叶佳奈……你会去很远的地方吗?”蛇足看向叶佳奈的眼睛,“你能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若叶叶佳奈睁大了眼睛,随即笑了起来,和蛇足正己第一次见到她的那个春天的那个笑容一模一样。
“好啊,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
2
1997年2月14日
好莱坞大道的Shake shack餐厅角落里,一位戴着耳机的亚裔青年正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敲打打,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身后悄悄走来的少女。
“雷!舜!臣!”托盘重重地砸在他头上,上面的汉堡震了一下,又落回原处。
青年莫名其妙地回头,看到一个穿着过膝袜、哥特打扮的亚裔女孩气鼓鼓地端着托盘站在那里。
“这才十二点……不是说一点见吗?”
“我猜到你肯定来这里蹭网。”女孩坐在了青年对面,拿起了托盘上的其中一个汉堡丢给了雷舜臣,“真讨厌,情人节居然邀请女孩子来快餐店,还要女孩子付钱,差劲。”
雷舜臣满不在乎地打开了包装,咬了一口:“吉士汉堡,人类之光。”
夸完了汉堡,雷舜臣把话题转了回来:“快餐店怎么了,这可是好莱坞。”
“宾夕法尼亚大道1600号里开的快餐店也是快餐店,有区别吗?”女孩一脸嫌弃。
“区别可大了,我亲爱的天海火时小姐。”雷舜臣耸耸肩,“海边的渔夫上没有梵高的名字,那么也就只是初学者的涂鸦罢了。”
天海火时放下了手里的汉堡:“梵高?是画蒙娜丽莎的那个吗?”
“…………话说回来,”雷舜臣不着痕迹的移开了视线,“你说今天是情人节?”
“对啊,不表示表示吗?比如求个婚啊,送个花呀,或者带我去看个电影?”天海一脸期待。
“哈哈,你才19,结什么婚啊。”雷舜臣干笑了两声,“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
“我三年前就到结婚年龄了。”她扁了扁嘴。
“咳咳。“雷舜臣组织了一会语言,终于还是说了,“咱们分手吧。”
“……?”天海愣在原地,思考了将近五分钟,终于蹦出来一句:“你居然要和我分手?”
她一拍桌子,腾地站了起来:“雷舜臣,你有毛病吧?理由呢,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我想想……因为我曾经的恋人突然发来一份o……我是说求复合?”
“你编个毛!”天海从包里掏出一个画着骷髅和十字架的小礼盒摔到了雷舜臣脸上,“你哪有什么前任……雷舜臣,我讨厌你!!”
说着,她哭着跑走了,引来了食客们的侧目。
雷舜臣打开了那个中二感满满的盒子,里面是极其精美的巧克力,被做成了电脑和键盘的形状的甜点静静地躺在手工做的盒子里,这种没品的形状的巧克力自然不可能是市面上贩售的东西,是身为甜点天才的天海火时亲手制作的。这份巧克力在市面上千金难求,吃起来也是人间绝品。
“给我这种人还真是浪费了。”雷舜臣自嘲地笑了笑,珍惜地把一盒巧克力一颗一颗地一口气吃完了。之后,他把那个显得拙劣的盒子仔细地包好,放到了行李箱的最上面,顺便拿出了一本崭新的护照,护照上照片里的雷舜臣笑得极傻,和那个假的名字一样可笑。
从现在开始,雷舜臣变成了陈咲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