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太多次白食,脸皮再厚的人也要回请那么一两次。而且名声养够了,也该捞点稠的了。
胡铭镇胡家酒楼,红灯笼高高挂,武士大人董仕明亲自下河捉的鱼在后厨堆成了小山。在董仕明看来,胡铭镇还是太偏僻、太穷,没有炼器师炼制的魔晶冰柜,连魔晶灯都看不到一盏,当然,泷水县城也没有,就是山坞府城也不多。
厨师们一个个在忙,烧水、烫鱼、刮鳞、去内脏,油炸、清蒸、慢火熬炖,全鱼宴,是的,董仕明备下了独此一家的全鱼宴。
胡家酒楼少掌柜胡四海在旁边忙碌布置。厨师不用付钱、酒楼免费借用,一个个伙计忙的大汗淋漓,董仕明新收的八个小弟一字排开在门口迎客,武士学徒威廉打头,好不威风。
“镇院刘大人到。”“警备营营长呼南大人到。”……
两层酒楼,伙计们忙忙碌碌进出。纱灯,一盏一盏,人声鼎沸,人影绰绰。八十张大桌子,客人坐的满满当当。山民酿的果酒,3元联邦币一大坛,管够。威廉小心伺候着酒坛子,那坛子可是要完好无损退还给酒铺掌柜的,交的有押金,破了碎了,董哥可是要赔钱。
谁敢让董哥一时不痛快,董哥能让他一辈子不痛快。威廉可是见识过穷怕了的董仕明的抠门风格,没人时候吃饭舔碗,威廉每看一次吐一次,东方人都这么抠吗?
来吃酒的各方头人、各路豪杰、各个乡绅,无不小心翼翼,这么抠门的武士大人,谁遇见过。河里游一圈,能整上岸一牛车鱼,这牛逼大发呀,这钱不是滚滚而来吗?还缺这点小钱,不敢摊开说呀。
一堆胡铭镇乡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吃吧,鱼肉也是肉,但千万别被刺卡住。
“刘镇院及诸位乡绅在上,仕明敬诸位一杯,先干为敬。”第一杯果酒,流进董仕明肚子,好想吐,董仕明恶心坏了,比涩柿子入口还难受百倍,这是酒,还是毒药,便宜果然没好货;第二杯果酒,又流进董仕明肚子,忍忍忍不能露馅;第三杯果酒下肚:“好喝,好喝,山民酿的酒果然够味,又酸又甜,好喝。”
看着浑浊的果酒,哪怕镇院的管家喝酒都喝的比这个好,刘镇院实在不想喝,但又不能不喝,毕竟面子是相互给的,毕竟董仕明脑子可不怎么正常,听说剿花冈斑纹蟒那会还搞过什么“铁棒磨成针”,惹不得,惹不得。刘镇院二话不说,感情深、一口闷,给大家起个好头。
“镇院大人好酒量。”周围乡绅拍马屁赞誉。
又酸又涩,镇院刘大人的胃受了大罪了,要吐,要吐,偏忍着,呵呵一笑:“好酒,好酒。大家满饮。”
真那么好喝吗?也是,堂堂武士大人怎么会用山民的果酒,那不是掉分吗?心急的先饮下,脸憋的红彤彤,好大的坑,这刘镇院连自己人也坑。
而竟然没有一个人吐出来,这世界乡绅果然素质高。
“一个肉馒头”、“五个肉馒头”“九个肉馒头”,董仕明在和一帮军垦男丁军官猜拳拼酒。董仕明喊出的话果然英雄本色。一人喝倒了一桌子人,而八十桌大男人竟也喝不倒这个小身板。喝喝抠抠吐吐,董仕明当然是酒场不倒翁。不过是很多人,看透不说透罢了,反正难受的也是董仕明。这么难喝的酒啊,众人竟能如甘霖,能混出头的人,果然有一把刷子。
夜深,人散去。五位胡铭镇话事人留了下来。胡家酒楼密室,警备营呼南营长脸色难看到好像人人欠他三百枚联邦银币,实在是吃鱼不小心,鱼刺卡住了喉咙,取了半天取不出来。
胡家族长端坐主位,给大家排坐坐,分果果。争的你死我活,天都要亮了,也不见谁打瞌睡,只有董仕明昏昏欲睡,没有人和他争,想不想种武士种子了。结果终于敲定,众人散去。
胡铭镇之内,鱼市归董仕明,与山里野民私盐交易归董仕明。占地353平方公里、人口接近3万的胡铭镇已经32年没有出过武士了,种个武士种子太难了,本家本乡本土都不够分,哪里轮得到他们外乡人。
双方定下武士种子价格200枚联邦银币一次,永不涨价。一枚联邦银币官价10元联邦币,黑市价15元联邦币。
成例,董仕明的官位一个月分润76元联邦币,一个季度结算一次。
既得利益者阶层贪婪到就剩下敲开骨头吸蚁民的骨髓了,芸芸众生能不穷困潦倒吗!董仕明忧心起了天下,而且忧心忡忡,憋在心里不能说,却偷偷向尤列诺夫村长打听:“12月了,这成例到哪领啊,不会欺负我年轻吧。”迫不及待的样子,神仙都裂开嘴笑了。
贵为一级武士,董仕明的私盐生意、鱼市生意当然红红火火。
守法只是表面,违法才是根本,才能挣到大钱。
一条条鱼,被收拾的干干净净。鱼杂碎一筐又一筐倒在刺槐楸皮树下。而抹了盐的咸鱼,一条条被扎在刺槐楸皮树刺上,密密麻麻,好多好多,也好臭好臭,也不知道来拜访的乡绅怎么受得了这个味。
苏熳雪领主母训旨掌管家庭财务。董仕明身上干净的能跑老鼠,不是跑一圈而是跑两三圈。
大碗请众人喝酒,大口请众人吃肉,好似豪掷千金的潇洒样子一去再也不复返了,也就那么仅仅两回。一回全鱼宴、一回全蟹宴。现在,每次轮到董仕明请客,大家只能干坐在董仕明院子里石头凳子上,白开水就着河沙炒花生米,咸鱼干管够,但那味太臭了,只能泪眼汪汪饥肠辘辘瞎吹胡咧咧赶紧结束。
董仕明最喜欢说自己是俗人一个,穿锦衣绝不肯夜行,一定要选在白天,说不给别人看看,对不起那一身绫罗绸缎。不过,胡铭镇十里八村汉子没有一个说董仕明不仗义的。
却不知道,死要钱董仕明不是白叫的,他不私下交代,两个媳妇谁能管他,谁又管得了他。宋兮珠中学堂毕业前不准他纳妾,不也纳了,而且床都上了,连正妻,连小老婆,大被同眠。
去年秋雨连绵,今年秋雨连绵。老天爷是不给人活路啊!
无数人抢收靥墨芯玉米、火晶土豆,但还是抗不过天意,绝大部分烂在了地里。
愚民愚民,民真的好愚蠢。一年累死累活,吃不好、穿不好,荒年灾年无可奈何被迫在生死边缘徘徊,不怪被剥削的太多,怪自己投胎不好,怪自己天赋不强,怪老天爷降下灾祸太多。
冬天无事,正可催缴税赋。胡铭镇税务官来了,征税。
董仕明一家三口人的人头税3元联邦币,从十六岁要交到四十六岁,董仕明交的心痛不已,还得装模作样带头交,做表率,催促他统领的三个军垦点的人赶紧交。
“这个人头税乃国之正税,要交、要交。我知道大家今年又遭了灾,田税实在凑不齐,兄弟我也是一样啊。但上面不给免,不交也不行啊。我想税务官大人会体谅的,人头税先交了,田税会再往后边缓缓。”董仕明说的是口干舌燥,觉得自己就是朝廷鹰犬,连续两年闹水灾,地主家也不见得有余粮啊。
“乡亲们、兄弟们,我董仕明带头先交人头税。”董仕明翻开身上所有口袋,几十张零碎联邦币稀稀拉拉拿在手里,一角一张的联邦币,董仕明数了30张,数了六遍,足足数了七分钟。
“兄弟今年也受灾,地里近乎颗粒无收啊!”伸手伸了几次,30张一角联邦币就是交不到税务官手上。
两只手如在空中捉迷藏,一个接接接,就是接不到董仕明递过来的钱;一个送送送,就是送不到税务官手里。
台子下面的人,看着税务官狼狈样子,笑得好不解气。
镇上来的税务官收董仕明的钱收得太别扭,这人太做贱人了。3元联邦币,30斤小麦而已。
而董仕明认为,一个人哭总不及一群人笑。世道已经够艰难,多笑几次是几次吧。
武士大人董仕明死拽着税务官中午管饭,这么富裕的一家子也太扣扣索索了,没有酒肉,就那么一大锅纯麦粥。
看着碗中原汁原味纯麦粥,税务官是真吃不下去。又不能不吃,太憋屈,下次再也不来军垦点6235了。
“吃吃,税务官大人怎么能吃这么少。熳雪再盛一碗给税务官大人。”董仕明催吃饭催的好紧。
税务官想哭:“你是武士吃个三五碗没事,我一碗就撑了,这都第二碗了,还让不让人活了。欺负我这个小小税务官有意思吗?”税务官在心里已经哭了出来。
“不欺负不行啊。去年水灾,今年水灾,家家减产,近乎绝收。联邦正税一分不少,这让军垦点老少爷们怎么活。你不能当官的往上刚报了丰收,然后来了水灾,粮食发霉烂在地里,烂在地里的粮食也算粮食,还他妈是大丰收。鬼都不敢这么睁着眼睛骗人。”董仕明特别郁闷,当了官,小小的胡铭镇警备营军垦中尉连长领军垦点6235、军垦点6236、军垦点6231,还得管三个地方收租收税,他怎么好意思收。但县上、镇上催得太紧,这田税看来是真拖不下去了。董仕明在心里喟叹。
“能宽限不?”
“下官实在为难。”
“熳雪,端饭。”
“大人,小的实在吃不下啦。宽限,小的做主再宽限五日。”
“能宽限到明年五月不?”
“大人,你杀了我也宽限不到明年五月啊!”
“熳雪,快端饭,磨磨蹭蹭干什么。”
扑通一声,税务官跪下了:“大人,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这都第四碗了,再吃真要撑死了。”磕头如蒜,好不凄惨。
董仕明不为所动,但也不再逼迫过甚。“明年2月,田税起运县院前,我统领的三个屯垦点再交,可否?”
万般无奈,只差动刀动枪,税务官只得再次松口,算是田税最后一次推迟,推迟至明年2月底缴纳。
税务官一再强调:“上峰说了,没得减免,方宏闵县君跟府君在府院里拍桌子瞪眼睛撒泼也不行,此乃督军府军令,违者杀头。”然后,带着一众手下屁滚尿流跑了。
在董仕明看来,这联邦达官显贵太他妈操蛋了,也不看看老百姓能不能活下去。而众军垦男丁得知了消息竟奔走相告,人人感谢董仕明大恩大德。
天生万物以养人,总不能坐等饿死。
不管了,组织大家入深山打猎,被狼虫虎豹吃了,也总比饿死强。村长尤列诺夫等人极力劝阻,但董仕明不为所动。
集结军垦男丁,美其名曰“入山训练”,上报县警备团批准,三个军垦点足足4000人进山,能跑动的男人几乎都参加了,好把家里不多的吃食留给老婆孩子和老人。
要不然,缴了税,最多熬到明年2月,雪正纷飞时,老人们就不得不离开家,到冰天雪地里找吃的,然后是一具具尸体冻僵饿死在野外。人谁无父母?人谁不会老去?再然后就是女儿,就是妻子,就是儿子,最后是军垦男丁自己,也要冻死饿死在野外。
天道无情,人真无一德以报天吗?董仕明偏不信,偏要和天争一争,争赢了活命,争输了死了算逑。
出发前一晚,窑洞,苏熳雪整理被褥行囊,足足两份。
“你不能去。”
“你去哪里,我去哪里!”
“山里有魔物,会死人的。”
“我不怕,要死就死在一起。”
两个年轻的心紧紧相拥。既委身于彼此,乐则同乐,忧则同忧,生同衾,死同穴。
第二天,苏熳雪背起铺盖义无反顾随丈夫进山,不顾此一行将是九死一生。
沿橡子溪往北,直奔茫茫北荒山。北荒山绵延不知几千里,野物、食物当然多。土狗小灰领着一群狼狗、猎狗当先探路。
董仕明在芦苇荡带回来的箭簇、钢矛,能用的都发给众人,不能用的和铁球一起化作枪头,没有武器的一人发一个,套上腊木杆,就是一杆红缨枪,能防身,能杀猎物。
家中父母妻子为这群进山求一条活路的人准备了很多。厚厚的铺盖,厚厚的衣服,厚厚的棉靴,厚厚的帽子袜子手套,凡裸露的皮肤都有包裹之物。零下二十多度的冬天,最能吃人。
纳的千层底厚棉鞋,太多人平常都不舍得穿,这次一并带上。父母妻子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活着回来,一定要活着回来,我们在家里等你。”
好些夫妻紧紧相拥,孩子的哭声,父母的依依不舍,终化作一行人远行的脚步,为了活下来。
几多祈祷,愿神佛可听见。几多期盼,愿危险不靠近。
不敢进山的男人何以为男人,留下来和父母、妻子、儿女抢活路,还是人吗!
以前没有人领头,现在有了。热血刚烈男子没有一个留下来,如果脸面都不要了,活下来也是一具行尸走肉。
董仕明拿出自己所有的钱并且向胡家、老宋家等大户借贷4万元联邦币,三个月时间1分利息,这利息,在这方世界算是低到了极致,毕竟有可能血本无归。
董仕明买来40口大铁锅、100口小铁锅、200把菜刀、150把剔骨砍刀、3000斤盐巴、100顶帐篷、10000个麻袋及一应药物,算是进山狩猎投入。
按照约定,董仕明独占狩猎收获三成。
还多余的钱和董仕明家中所有的粮食都按三分利借贷给了此次进山的人,好让进山的军垦男丁安顿家人、置办武器以及购买必备物品。苏熳雪掌管一应后勤事务,安排的井井有条。
一大群人,如蝗虫过境,能吃的都吃了。
看着那些白发老人,看着那些半大孩子,董仕明咽下的每一口饭都有血在心口滴落。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进山之前,董仕明把队伍作了编排,十人一班、十班一排、五排一队,分成八支队伍,每支队伍约500人,白天分散找食物,晚上集中宿营。
人人打着绑腿,人人挂了个葫芦装开水,人人背了个炒饭带,不到最后一刻不能吃,是真到了最后一刻活命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