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已有一段时间,宿舍里除了空着的子龙的床铺一切都照往常,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诸事按部就班。大四其实没什么课程还需要修,除了弥补之前学期下没及格的科目,大家都差不多开始忙着论文或是开始瞄准实习公司做毕业的准备。除了东子直接赶来学校,我跟邹胥在开学前一周才离开子龙那里。子龙还没出院,后来听纪红卿说,缪白请了一段时间的假留下来照顾子龙并且陪伴他。东子在听了我跟邹胥告诉的子龙的消息后大惊失色,责怪我们为什么当时没有第一时间通知他,“无论如何我都要去看看子龙呀”,东子说着眼眶就红润起来。一个暑假过去,东子经历了亲爱的外婆的故去,精神上受到很大的打击,形容憔悴的很,多年没见过蓄起胡子的东子,像变了个人,两颊消瘦,颧骨凸出来腮帮子瘪下去,本来看着不显得挺的鼻梁像竹节一样拔出来光秃秃的分脸呈左右。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冷不丁看上去倒像老了十来岁。可能正是人经一事,虚长十年吧。
邹胥告诉他说:“我们知道了你家里的事情,所以没有分外让你知道,事亲至孝,我们都十分的明白。”
十一长假,我们去看了子龙一趟,子龙已经出院在家休养,我们后脚到缪白前脚刚走,说要回去处理一些事情,不久再来。几人再次相见,境遇已不同往日,我们都尽力扼制自己不提及到子龙的伤心的点,所以说话小心翼翼,子龙虽然强打着精神面带着笑容,但我们都看的出来汤里一点胡椒面儿都没有。看他这样我们的心里更是说不出的难过:曾经生龙活虎,跟我们在一起打闹、玩笑的子龙再也回不去以前的模样,只是这么矮矮的坐在我们的面前,像放得开又像随时要倒下去。东子先抱歉没有第一时间来看子龙,子龙说:“一家人还说两家话。”这是往昔东子常挂嘴边的口头禅,再入耳,大家已经都不能再笑的起来,反而萎靡了下去,子龙的眼睛仔细搜寻我们每个人的脸,怕是希望大家能心照不宣的起个哄,可是就那么僵住了。那一个下午像踩着雷一般的需要步步为营,说话不好张口就来,不过脑子怕又说到以前日子里一起经历过的情景;吃饭不敢提到喝酒,大家只是在子龙父亲拿出酒来的时候委婉的摆手谢绝,“不会不会,谢谢叔叔”;走路的时候如果不是非不得已的情况,大家都不主动上前去帮着子龙推轮椅,因为他总是自己抢着靠自己。在楼下散步的时候,前面就是子龙他们家小区的篮球场,邹胥远远听到“传给我”的声音的时候暗地里朝我们使了个眼色,纪红卿出来假装着委屈说:“你们也太没绅士风度了,我可是穿着高跟鞋哎。停下歇会吧?”
“嗐!总把班长当成了女汉子,歇会吧。喝什么?我去买。”东子这时候想开个玩笑把话外的意思圆过去。谁知道突然横里飞来一个黑影,待大家下意识闪过去之后才注意直接朝了子龙的方向,不偏不倚砸在子龙的脸上滚到地上,树后面串出来个人影,弓着腰追出来。子龙的鼻子出了血,却一脸木然的窝在轮椅上,人影也是见到误伤了别人赶忙连声的抱歉,看到子龙裤腿空空荡荡坐在轮椅上才知道是残疾人,一下子害了怕,哆嗦着要拣球又不敢去拣。子龙俯下身去把球勾过来递上去说:“没事,给你。”我们脑子一下子嗡了,刚才的一瞬间竟然这么粗心大意只顾着下意识里自己顾自己,全然忘却了子龙行动不便根本不能及时的回避。东子倒好,直接窜起来一丈高,骂骂咧咧就上去揪住那人影的衣领子弯肘握拳就想揍他。人影只是委屈的说:“我不知道附近有残疾人,对不起。”像筛面粉的筐子里爬了一只黑蚂蚁,我们踩着也昂上去想撕他的嘴。子龙矮着一截由木然跳回平静,揩了揩鼻尖说:“没事儿,人家也不是故意的,让他走吧。”声音不大但字字珠玑我们不得不放过人影去照顾子龙的意思。
“瞎说八道的。”东子想马上扭转局势,抢在时间久了会留下枝节之前,“喝什么?我去买。”子龙撇了头,双手扶着轮椅的轮子已经转过去往前行,说:“回家吧。”行不多远停下来抱住头哭了。呼吸像用很长的吸管喝东西,灌了很多了空档,一阵一阵的呛得眼泪要在我们的身体里从眼睛中喷出来,等东子长呼出一口气,箭步向前推着子龙的轮椅慢慢的走,斜着肩,胸口贴上去像要给子龙一个庇佑,告诉他:“兄弟,天塌不下来!”我们跟上去,看子龙一直哭到单元楼下,按下上行按钮,楼层一直显示电梯停在八楼,从没有觉得等待有这么漫长过,像时间故意走了慢放要我们这样静静的难过和惶恐。众生呈画像一般播放在上天眼前,他好像爱极了悲剧,要慢慢欣赏。有许多我们不懂也体会不了的痛酿在子龙的心中,之前我跟邹胥和红卿在的时候,子龙如一汪陂池,在无言的更多的时候,他只是自己静静的撇头眺望窗外,我曾经等他睡着以后试着从他的视野用同一个角度看过去,只是一片空!他到底思考了什么?他没说过我更没问起。现在我明白一点点,那就像烧干了的锅,没有水沸的声音,但碰上去就非常的烫,现在突然倾入一盆凉水,怎么可能不发出雄浑的炸响呢。鬼使神差的,我竟然说出了口:“哭吧子龙,哭出来就好了。”电梯门终于缓缓的开了。
我们陪子龙呆了六天,期间我们打牌贴纸条,猜字谜,汇报了我跟纪红卿的恋情......尽量不让子龙跟我们在一起时有独处的时间与空闲,虽然我们是有意而为之可一点都不觉得累,每天晚上回到酒店,四个人再私下碰头计划明天的活动和安排,列出好几项否定几个再肯定几个,瞻前顾后的遥想这件会不会带来“蝴蝶效应”,在大家统一决定十分“安全”后再被提上日程。今天在问起缪白的时候,发觉子龙的脸上不经意的浮出了笑容,大家为之一振,但这只是纪红卿偶然提到,没有经过我们大家昨晚私下计议,虽然一时语塞但我们确实察觉到了这是个非常好的开端。所以东子又愣愣巴巴的说:“小白真是的,好歹等着我们到了再走也不迟呀。”从上午来子龙家一直都是我们轮流在说话,子龙也很少的加入进来,更多的时候是要抛出好几个问题才能从他在点头颔首或者摇头摆臂下听到那么几个字,这时候子龙竟然主动攀过来,解释说:“原先她早就要回家的,一直拖到那天。”
“有女如斯,夫复何求哉。”东子也是受了启发,见到子龙情绪好了很多,想试着看能不能绕回到曾经在一起的氛围,故而卖弄了一下文采,想引起大家的共鸣。果然子龙听到,再一笑的有了打趣,“文绉绉的酸腐气,还是留给你家的秋水吧。”大家很快面面相觑,继而心领神会,一句接一句的慢慢找以前的剧本,先是邹胥烧东子的鼻子,“他也就只能骗骗纯情小姑娘”。
“怎么是骗呢?这叫有感而发。”东子向来才思敏捷,知道见缝插针,“你不知道他还不知道我说的有多真?”东子把话头带到我这边,我马上翻开了旧账,告诉他们在青岛的时候跟东子煲了个电话粥,笑着结尾说:“絮絮叨叨害我饿着肚子听,饭都吃不上嘴。”子龙饶有兴趣问进来:“他跟你唠什么不正经的了?引得你空着肚子都要听下去。”
“这你点到位了,东子一向是眉毛胡子一把抓的,搂着一个就要说趴。”邹胥像以前一样,只要有关东子,他都要摆一道,东子还像以往反唇相讥:“我一把抓?我搂你了?”邹胥挑开架势“呵呵”他一句,纪红卿道:“我去泡茶,安心当个吃瓜群众。”东子反倒“呵呵”了纪红卿,纪红卿横眉竖眼就劈上去:“千万别跟女孩子闹嘴,怕你吓尿裤子。”子龙“乖乖”得直呷嘴,貌似好戏来了。邹胥钻过来扶着镜框像在搜寻什么,东子问:“你瞧什么?贼眉鼠眼的四只眼。”
“看看你尿裤子没?”邹胥用叹气表示失望,我们却都笑不拢嘴,子龙颠颠的颤在轮椅里,没有放锁,轮椅来回小幅度的进退,子龙母亲从厨房里探出头,寻着笑声看过来也跟着有了微笑。东子虽然成了暂时的众矢之的,但谁都明白这并无伤大雅,更何况这是多么难能可贵并且成功的作一次“人来疯”。当笑还都挂在大家脸上,东子突然福至心灵要拢一拢柴禾,宣布自己要开始创业。我第一个问他打算做什么?邹胥以为这又是我跟东子计划之外一唱一和,按照原来的剧本,他要么是带头大哥要么就是深藏不露的扫地僧,于是像扫地似的,“我看他是要做个皮包公司,牛皮的。”子龙说:“牛皮容易破。”笑声湮没了东子接下来的沟沟壑壑,都看作是他要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东子向每人“嘘”出一个阵势,做作得像扔了哑雷下去禁不住我们反而更想的笑。大家又流了泪——欢快的泪。
事已至此东子想:算了,以后再议,姑且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