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盛世时夜晚的长安城,比天上的群星还要璀璨夺目。
虽然宵禁鼓声已经敲响了三百下,但东西两市的灯火仍未熄灭,热闹的叫价声、叫嚷声久久回荡在这一片璀璨灯火上。士兵们开始催促人群离开,但却没有起多大作用;在经济发展需求面前,制度是很软弱的存在。又过了一个半时辰,街面上的行人终于寥寥无几。
天彻底黑下来了,偌大的长安城只余几点星火未灭,其中一点便是苗府。苗府的当家是苗阜,腰宽五尺,满面油光;苗家与中书省里的官员有联姻关系,这也是它能点长明灯的缘故。虽说是长明灯,但也只有一点灯火在内院,内院正后方便是苗阜的屋子。
这一切都那么平凡。
但与其他王府不同的是,苗府内外有许多士兵驻守,士兵的数量远远超过了正常警戒的规模。士兵们持刀佩剑,在苗府内外走动着。守在苗府外东南角的两名士兵在晚秋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一边交谈一边喝酒:
“你说姓苗的真是发神经,安排哥几个这么多人守夜,都不让轮班。这不是累死人吗!”长着一张长脸的卫兵抱怨道,狠狠灌了一口酒,“这都快入冬了!不累死也得冻死!”
“妈的,苗阜那个铁公鸡!入冬的衣服也不给哥几个准备几件!”另外一个矮个子卫兵也大吐苦水,“知道吗,苗阜最近又纳了一个妾啦!”
长脸手提着照明的灯笼,一脸惊讶的说:“真的假的?这都第几个啦?”
“不知道第几个,但知道好像是陆家的大家闺秀!”
“陆大老爷的女儿?是不是陆老爷干女儿,叫陆琪的那个?”长脸问着,但没有得到回应。
“你发什么呆啊?我问是不是……”长脸一扭头,顿时哑了嗓子。
矮个士兵依旧站着,但已说不出话来。一把长刀刺穿了他的脖子,刀锋从他的喉结下方刺了出来,刀锋上的血在灯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
矮子嗓子里咕噜咕噜的哼着什么,但已经说不出话来。长脸手中的灯笼咚的坠在地上。他的右手立马摸向腰间的佩剑,但为时已晚。
耳边传来凌厉的风声,同时长刀瞬间贯穿他的胸膛。
长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刺入胸口的长刀。持刀者先是悄无声息地刺穿了矮子的喉咙,又在一刹那间将刀拔出,上前一步将刀刺向他。而这整个过程,甚至不过几秒钟。这需要多么娴熟的杀人技巧!他颤抖着看向持刀者的脸,却只看到了一块黑色面罩,面罩上方一双凌寒的眼睛,瞳孔中透出无限的黑暗。
长脸软软地倒了下去。
刺客将刀收回刀鞘。和这把刀一同配在身体左侧的还有一把肋差,而右侧则配有另一把忍刀,他刚才根本没动用第二把和第三把武器。刺客将两具尸体拖入黑暗,观察周围环境无恙后,迅速翻过围墙,落在了苗府内。
刺客迅速贴近墙根,让自己的黑蓝色衣服融入冰冷的围墙。不远处有一个士兵打着灯笼驻守岗位,并没有察觉到一名刺客潜伏进了宅府里面。刺客小心潜行到士兵身后,左手拔出右腰的肋差,迅速贴近,右臂猛地勒紧士兵的脖子,防止他发出声音;左手的肋差同时贯穿士兵的太阳穴。
将尸体隐藏后,刺客接着行进。
接下来的路程没有碰到其他士兵。刺客沿着墙根迅速潜行着,不时便到达苗阜住屋所在的内院。
因为长明灯的缘故,内院要比刚才刺客经过的路段都要亮。院内有三队士兵来回巡逻,每队有四名士兵,皆穿盔带甲、持刀佩剑,全副武装。
刺客在来的路上也遇到过一两个巡逻卫兵,都借着阴影处避开了他们;现在肯定是避不开了,怎么处理这些士兵呢?刺客思考着。
这时,一队士兵向刺客所在之处走来。刺客迅速收敛杀气,隐匿在墙角的阴影里。然而那队士兵只是兜了个圈子,便又走了回去。
身为一名刺客,要精通杀人的技巧,而不是战斗的技巧。刺杀和格斗并不等同。
刺客记起小时候随师父学习刺杀时,自己的师父不仅是有名的刺客,也是一名骁勇善战的战士,对于搏斗也很有造诣。但师父不传搏斗技术,只传授刺杀的技巧:如何将刀最快的挥出,如何收敛自己的杀气,如何最快的了结目标的性命以及控制目标死亡的时间等等。
刺客本来是无缘接触到格斗技术的,但是在一次师父留下的狩猎任务中,他遇到了他的第二位老师,并学到了许多实用的战斗技艺。因此,与许多拜师学艺的刺客不同,他不仅有着精湛的暗杀技巧,也有着不逊色的格斗力量;这也是他能在百夜会脱颖而出,成为八级刺客的原因之一。
如果是其他刺客,可能会选择其他的刺杀路径和方法;但他不同,他将所向披靡地一路杀进苗阜面前。
不能用暗杀了结的,便用堂堂正正的公平决斗来铺平道路!
刺客蓄势待发,如同暴怒前的狮子,杀气凌冽。在又一队卫兵经过时,刺客一个箭步飞上去,左右手各握住对腰的刀,向四名士兵背后逼近;而他们甚至没注意到刺客。刺客双刀同时拔出,为了让刺杀最快速的完成,刺客往往把拔刀的动作与挥刀的动作合二为一,在刀出鞘时借着惯性,一气呵成砍倒眼前的敌人。双刀分别从斜左下和斜右下两个方向劈去,凌厉的刀风噼啪作响,瞬间砍翻两名毫不知情的士兵。另外两名士兵闻声回头,刺客却早已调整刀锋,攻势一转,双刀迅速划过两士兵的喉咙!
还有八人。刺客迅速靠近最近的一队士兵,对方也注意到了他,刀剑纷纷出鞘。
因为方才砍翻第一对士兵时用了很大的力量,所以他俩虽然是遭受了不足以一击致命的斜挑,但也伤及腹腔和胸腔,不可能站起来了;经过观察,对方剩余的人中并没有弓箭手,也没有佩戴火器。因此,并无后顾之忧,任何招数都可以按照破防最大化的方式使出来。
刺客在距离最近的一个敌人五个身位的距离便起跳,空中转体,借着身体扭转的惯性劈出势不可当的一刀。距离他最近的士兵见他在攻击距离之外出招,稍有懈怠,但他万万没想到刺客在空中转体时拉近了距离,并且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劈出这样具有杀意的一刀!!他慌忙举剑格挡,但刺客的刀直接劈断了他的剑,切下了他的头颅。
血如泉涌,其他三个士兵都看呆了。任何一名刺客都不会放过这个短暂的瞬间!刺客左手持刀上步,一刀刺穿一名士兵的胸口;右手把刀抡出一个半圆,又一名士兵倒下。最后一名士兵战栗着一刀劈过来,刺客略一侧身躲过,一刀劈断他的小腿,又一刀了结了他。
在刚才的打斗中,剩余的四个卫兵已经形成了包围圈。领头的卫兵大声叫喊:“有刺客!”
该死,如果吸引更多人来这里就难办了。刺客将左手的刀用力掷向队长,领头见状忙用剑格挡,刀偏离轨道刺中了他的左臂,他痛的蹲下身来。三个卫兵一齐涌上来,刺客用刀格挡了一次攻击,迅速闪身躲开了又一次攻击;第三名士兵伸剑刺向他,刺客不退反进,快步贴身后一只手臂夹住对方持剑的双手,膝部顶向其腹部。另两名士兵又挥剑过来,刺客左臂夹着士兵的双手将他甩到自己与两名士兵中间,抵抗住了一波剑雨。推开被自己同伴刺死的倒霉鬼,刺客一刀砍翻一人,拔出肋差抵挡另一人下挑的剑锋,一个侧踢踹倒了他。补上最后一刀后,他走向疼痛的抽搐在地上的领头。
“该死的……刺客……”他面色青白,狠狠吐出这几个字来——他忽地暴起,一刀刺向刺客的下腹。刺客侧身躲过,抓住他的手腕,用膝盖击折了他的肘部。刺客捡起先前扔出去的刀,给了他最后一击。
刺客收刀起身,周围已经传来了人群嘈杂声,外院点起了灯火,看来马上就会有士兵赶来这里。
要抓紧时间了。
刺客走向苗阜的屋子,一脚踹开屋门。
一张椅子迎面飞来,刺客用手臂挡下,手臂被砸的生疼。正中央一张大床,苗阜肥硕的身子缩在床上,脸上一副惊恐的表情,在烛光的照耀下活像一头浑身冒油的肥猪。床上还有几个惊恐不安的女人,衣衫不整。
应当是听到卫兵叫喊声又来不及逃跑,所以躲在这里,选择了椅子这种毫无作用的自卫武器。看着这头肥猪和一大帮衣衫不整的女人,刺客心里一阵厌恶之情。
苗阜惊恐的大叫,哆哆嗦嗦的抓起一个烛台扔过来。刺客侧身躲过,拔出刀来。又一个椅子飞了过来,直接斩为两段。苗阜抓起床上的女人,把他们推向刺客:“杀了他!杀了他!杀了这刺客!”
被推过来的女人尖叫着,刺客不予理会,把她们拨拉到一边。她们头发散乱,哀鸣着逃出门外。
苗阜的尖叫变为了抽泣。“这些女人!都是你的!”他又把剩余的两个女人丢过来,“别杀我!求你了!”
刺客把刀举起来,来到苗阜的身前。
“你要钱吗?啊?多少都给你!”苗阜跪在床上,简直要向刺客磕头了,“求求你!”
“懦夫。”
刺客说着,一刀劈了下去。
苗阜肥胖的身体晃了晃,倒了下去。
刺客把刀一甩,刀面上的血迹飞溅出去,地面上一道弧形的血痕。
苗阜的血也溅到了刺客布制的面罩上,油腻刺鼻的血腥味充斥着这个小小的屋子。刺客摘下面罩,脸的线条简洁而坚毅。
士兵的脚步声已经响彻了内院,马上就要杀进来了。刺客正欲动身,余光瞟到了一个身影,原来一个红衣服的女孩正缓缓站起来,看着刺客的脸。她的面孔与其说是妍丽,不如说是稚嫩;与这张容色清丽的脸孔极不相称的是右颊上一个鲜红的掌印。
女孩的衣服有拉扯过的痕迹,半个脆生的肩膀露在外面。刺客迅速明白了,应是苗阜妄逼女孩就范,但女孩不肯,所以挨了一记耳光倒地。因为是倒在地上,所以没有引起不久后闯入的他的注意。
女孩呆呆地望着他。
刺客突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他的脸被她看到了!
该死!十几秒足够一个普通人记住他的模样!刺客最重要的就是隐秘性,没有隐秘性的杀手不过是技艺高超的屠夫而已。没有犹豫,长刀出鞘,刀锋顶在女孩眉间。
女孩仍旧神态天真的望着他,清澈的瞳孔中流转出一丝惊惧,但更多的却是好奇,惊讶,还有……
信……任?
看着她,刺客竟然感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她就像……
………
刺客的握惯杀人刀的手第一次犹豫起来。
清理所有在场人员本是应该的,但他却迟迟刺不下去。
士兵已经杀到门前,马上就要破门而入了。
你蠢吗?这种时候妇人之仁,就是自绝后路!刺客在心里对自己狠狠的说,你已经在这个女人身上浪费了几秒钟!没时间耗下去了!
刺客终于下定决心,将剑举起,一剑劈了下去!
“咚”的重物坠地声。
门梁“咔嚓”一声断裂,沉重的门匾带着一片木板轰然倒下,“咚”的一声响,同时堵死了门口的路。
刺客没有再理会呆站在原地的女孩,戴上面罩,收刀转身,将一切的嘈杂声隔绝在身后。
“忘了我的脸。”
“忘了我。”
刺客说完,没有回头,按照预定方案撞碎后窗玻璃跳了出去。这扇玻璃窗很小,像苗阜这样臃肿的身材是过不去的。成功落地后,刺客几个箭步翻上围墙,在卫兵一拥而上前便消失在墙的另一端,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背影。
女孩仍然伫立在到处是鲜血的小屋中。卫兵挤开障碍物冲了进来,“知道刺客的去向吗?”“他和你说了什么?”
女孩沉默地站着。
她蹲了下来。什么都没说。
脸上两道清澈的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