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致霄回了一礼,笑着道了句无妨。
汲箤自从那天的事情后就没去过驿馆,虽不是刻意避开越致霄,但此刻贸然见到也颇觉意外,再想到自己以前三天两头去找他,任谁忽然无缘无故被疏远都会心里不舒服吧?
汲箤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道:“四皇子,你怎么在这里?”
“我和慕容大人有约,在这里等他。”越致霄淡淡地一笑,似乎没有看出汲箤略显尴尬的神色一般,问道,“公主最近可好?”
“我挺好的。”汲箤说着,想到自己那天的反常之举,颇有些心虚地开始解释道,“哥哥训了我一顿,怪我大晚上的到处乱跑,说我的性子该拘一拘了,所以最近我都得跟慕容大人认真学习礼仪琴乐,就没有什么时间去驿馆了。”
她故意说得含糊,听起来似乎是汲霍给她多安排了课程的样子。
越致霄自然不会去纠结这些,可汲箤不想提,再多的他也不好直接问,只点点头道:“公主没事就好。”
汲箤没什么朋友,不然也不至于没事的时候只能缠着慕容哲上课,见他是为自己担心的意思,心中感到些许暖意,有些愧疚地低下了头。
慕容哲取了琴谱出来,递给汲箤,道:“公主看看,想练哪一首?”
汲箤看着直皱眉,道:“我都没听过,怎么选?”
慕容哲笑了笑,看了眼越致霄道:“若论曲乐文化之繁盛莫有如越国者。四皇子,相请不如偶遇,不如一并帮汲箤公主选支曲子,如何?”
越致霄欣然应允。
下人们很快便将琴搬来架好,慕容哲首先弹奏了一曲《平阳柳》,他的琴技自不必多言,边塞曲的雄浑激昂被演绎地淋漓尽致。曲奏之时,几人皆是面色凝重,慕容哲已然人曲融为一体,越致霄和汲箤听得入了神,此时才发现慕容哲的额头竟布了一层细汗。
“献丑了。”慕容哲起身让座,打破了有些凝重的氛围。
汲箤张了张嘴,又皱起了眉头,正想说什么,就听越致霄道:“慕容兄如此神技还道献丑,实在过分谦虚了。早知如此,我就该先弹,尚能抛砖引玉,如今却是要狗尾续貂了。”
汲箤跟着道:“就是,老师也太谦虚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她说话爽直,与越致霄的话同样的意思,话风却反差极大,慕容哲和越致霄不由相视一眼,“哈哈”大笑了起来。
越致霄虽那么说,却是落落大方地坐到了琴前,对自己的技不如人丝毫不以为意。
他弹奏的是《玉台春景》,是首描绘曼妙春光的曲子,他指法娴熟,神色轻快,整个人看起来又舒朗俊逸,与曲子的意境很是相和,很快便让人忘却了方才严肃的气氛。
一曲毕,汲箤忍不住赞道:“你弹的也好。”
越致霄笑道:“我比之慕容大人差得远了,不过取个巧,这曲子简单明快些。”
慕容哲来了兴致,看了一眼另两份曲谱,将那暂且放到一边,道:“既然我与四皇子都弹奏了,公主要不你也来弹奏一首,就弹你一直练习的那首好了。”
“才不要!”汲箤忙不迭地摇头道,“我要弹了那才是什么狗尾巴的呢!”她说着拿过慕容哲放在一边的曲谱,道,“我选这个好了,《清夜吟》,名字好听。”
越致霄和慕容哲不由面面相觑,都有些哭笑不得。
“你们两个弹成这样,根本是存心不让我练。”汲箤挑眉看着两人道,“既然你们两个有事,我就先回了。”
待送走了汲箤,慕容哲回到书房,颇为无奈地对越致霄道:“汲箤公主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以前对这些根本不上心的,不过半月来了我这里十来趟了……,让四皇子久候,在下实在过意不去。”
也就是说那晚之后汲箤非但没事,反而还变得勤奋好学了?
越致霄想起她那失魂落魄、整个人如同疯魔了一般的样子,汲霍只是训斥她一顿,不让她到处乱跑,就了结了?
怎么也说不过去。
而且,他许久不见汲箤了,今天却在这里碰上了,难道只是个巧合?
“慕容大人命人给了端了盏好茶,多等会值得。”越致霄说着走到书柜前,“何况慕容大人这里藏书丰富,我并不觉得闷。”
他的目光在书柜中新旧截然不同的几排书间游逛一番,道:“国主当真是知人善任,以慕容大人的兴趣和学识担任礼部尚书一职再合适不过了。”
“四皇子抬举了,我不过闲散人一个,能做什么呢?”慕容哲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道,“当年国破城倾,父叔兄弟尽皆身亡,我反因耽于山水玩乐留了条命下来。所以说,什么政治权力的最是害人不浅。只是如今占了这位子,于朝政不能全然不懂。惹四皇子见笑了。”
他目光平和,声色淡然,对国破家亡的旧事一语带过,情绪上也没有半点波动,言毕竟还笑了笑。
那样的血海深仇,竟能如此淡然处之吗?
越致霄心中生疑,又不免有所忌惮,可他毕竟身处居失国中,与慕容哲也还算不上熟悉,交浅言深实为大忌。
话题又转回茶和曲上,两人畅谈许久,越致霄留在慕容府用过了晚膳,于华灯初上之时才启程回驿馆。
一路上,他反复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
从汲箤碰到自己时有些尴尬的反应来看,她显然没有料到自己会在这里,如果她提前知道了自己在,多半会选择回避。
自己是被慕容哲安排在这里等候的,慕容哲不可能不知道,他于礼节最是通晓,汲箤是女子,书房中有外男,他于情于理都该先跟汲箤说一声才是。
也就是说,慕容哲刻意对汲箤隐瞒了自己在书房的事情。
而且,明明有专门教授汲箤的琴房,就算慕容哲习惯将琴谱存放在书房内,也大可以派人来取。
自己与汲箤的碰面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却就这样发生了。
而慕容哲送完汲箤回来说的那几句话,听似随意,实际上信息量很大,他告诉了自己汲箤转变的时间点。
半个月,恰好是那件事情发生的时间。
慕容哲为什么要这样做?
越致霄想起慕容哲提到国破家亡时的反应,若这是他真实的反应,那此人不是极度冷血无情就是已看破世事。
偏偏他两者都不是,不然也不会留在居失朝中为官。
还有一种可能,越致霄眸光一闪,那就是慕容哲隐藏了自己的真实情绪。他心里还埋藏着仇恨,而且埋藏得极深,因此对周围的一切都有所留意,所以他能知道汲箤不再多往驿馆走动,而他肯定还知道些什么别的,这才选择了以这种方式来提醒告诫自己。
至于他为什么不直说,既然自己怕与他交浅言深,慕容哲在居失也是寄人篱下的,未必没有同样的顾忌。
越致霄只觉豁然开朗,胸口却莫名闷了起来,呼吸也有些阻滞,他忍不住咳了几声,想将那口闷气催出来,头却接着生出晕眩之感来。
这感觉越致霄并不陌生,他小的时候时常如此,只是不知为何近来又复发了,瞧过几次大夫却也如小时候一般查不出原因。
他知道只能硬挨过去,倒也不慌,按紧了胸口,扶着桌子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难受的感觉就慢慢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