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张顺出狱的是泰叔,老人家长吁短叹,不住的摇头。也不知是为张顺错过了如此姻缘而惋惜,还是可怜了自家公子竟也有牢狱之灾。
张顺换上泰叔带来的干净衣衫后,问道:“家父还在司徒府么?”
泰叔道:“圣旨一下,张太公便回沛国去了。临走时……”支吾着不好意思说下去。
张顺愕然道:“回去了?走时还说什么?”其实不用泰叔细说,也知没什么好话。明明兴冲冲而来,以为可以攀上皇亲,结果又灰头土脸的回去,岂不恼火。
“太公说……要和公子断了父子之情……老夫以为这是太公气头上说的胡话,当不得真。公子就算不娶长公主,以后出仕做了高官,一样可以光宗耀祖,太公就会回心转意。”
张顺心中沉重,泰叔说得轻巧,但实际上这次确实得罪的狠了,一个绝了皇家姻亲之人还想高官得坐,无异于痴人说梦。
“公子回去吧,陌姑娘和风公子摆了酒席等着呢。”
二人离了监牢,便回朱家村。
此刻的朱家村院子里,风易拿了张胡凳,翘着腿坐在大门口,如一尊门神相似,阻了进出的路。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陌青樱身背一个包裹恰好走出,看到风易阻在院门口,微微一皱眉。
风易笑着道:“弟妹上哪里去?”
陌青樱对风易不假辞色的道:“阁下可以叫我陌姑娘,不要说‘弟妹’二字。”
风易脸皮极厚,依旧堆笑道:“我兄弟的媳妇儿,不叫弟妹叫什么?只要陌姑娘一日是他媳妇儿,我这‘弟妹’二字就说得出口。”
陌青樱面色一沉,冷冷道:“我已完成了张公子所托,该是离去的时候了。”
风易道:“不见一面再走?”
“不见!”
虽然说得斩钉截铁,但话一出口,眼神却闪了几闪,她甚至不敢看风易。
风易叹了一声道:“陌姑娘走了倒是轻松,可我那兄弟却又会有大祸事。你难道没听说过什么叫做欺君之罪么?那可是要杀头的。”
陌青樱对俗世上的事果真知晓得不多,有些疑惑的道:“这和张公子有什么关系?”
风易忽地站起身来,几步走到陌青樱面前,笑道:“皇帝的圣旨上说要让张顺成亲,那便必须成亲,若到时候没有成亲,甚至连新娘子都没有一个,这不是欺君是什么?”
陌青樱一怔,似乎觉得风易所说有些道理。
风易接着道:“总要成了亲,让皇帝相信成了亲,让周围的人都知道成了亲,这场戏便算是圆满了。”
陌青樱又蹙眉道:“还要装下去?”
“要不要装下去陌姑娘自己做主。你若觉得张公子该死,那就一走了之好了。”风易闪过身,让开路,示意自己并不会阻止陌青樱离开。
越是让她走时,她却犹豫了起来。
既然是答应过的事,岂能有始无终。
似乎是自己说服了自己一般,陌青樱转过身去,又回了屋。
屋中极简朴,原本就是租住的朱三娘子的屋子,除了新添了一床被褥外,便只有一只新的梳妆盒子,盒子只有两只手掌大小,打开来时里面放着胭脂水粉,盖子却是铜的,磨得锃亮,光可鉴人。
此盒是张顺在洛阳城买的,特意送了给陌青樱。
陌青樱轻轻打开盒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渐渐的,下垂的眉毛变成弯月,无神的双目化成星辰,微黄的面颊粉成了桃花……
寂静无人时,她才会变得如此的天香国色。
可惜,色向来都是五欲之一,沉迷其中的人,永远别想堪得妙旨。
藏色于人,方能真切体会到做为一个普通人,应该承受到的喜怒哀乐。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成亲?
这又是什么?
成亲又会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呢?
陌青樱有一点点期盼,又有一点点困惑,甚至还有一点点害怕。
但这终究是假的!明知是假的,又有什么好害怕。
她看到搁在衣架上的一件袍子有些破损,那是张顺的外袍。就是这件外袍,曾经在齐云寺外的刀光剑影之中,背着自己一路前行,无所畏惧。
衣袍有些脏乱,陌青樱原本想拿来洗一洗,谁知拿到之后,竟又有些不舍,不舍得那上面的气味,不舍那上面的污迹。
若是洗干净了,也意味着失去了当时的那种美妙感觉。而当时的那种感觉,让陌青樱很怀念。
她翻出包裹中的针线,开始给这件有些脏乱的外袍缝补起来。
洛阳城依旧如平日般的繁华热闹,车水马龙,人群如织。
关于前几日长公主要成亲的事,很是热闹了一阵子,沦为了无数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间并不是很阔气的茶肆之内,其中一桌只坐着一人,身形娇小,却顶着一只大檐帽,身前放着一壶热茶和一叠芝麻脆饼。她一边喝茶一边咬着一只脆饼,同时竖起耳朵听着旁边之人说话。
隔壁有人道:“那董元是什么来头,竟然能娶长公主,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另一人道:“定是那话儿本事了得,否则以长公主这得阅历,什么样的男子没有见过,会看得上他?”
“对,对,定是如此,还不是靠着男风得宠么,这世道真是一塌糊涂。”
先前那人道:“不过我听说那长公主原先看中的不是董元,而是一名叫张顺的,谁知此人更加不堪,流连楚馆,好色如命,连寡妇都不放过,把一名村妇藏匿在家,日日亵玩。此事传到长公主耳内,这才换了人选。”
旁听之人俱都恍然道:“原来如此。可怜,我等安分良民,尚知礼仪,却只能平庸度日,这些富贵之人男盗女娼,却比我活得更加快活,真是气杀了人。”
“更气人的还在后头呢,传闻当今陛下下了圣旨,着长公主和董元吉日成亲,就连那不知耻的张顺也沾了光,要同日成亲呢,据说陛下是想为我大汉天下流下一段美谈,好让人人都知陛下欲与民同乐。”
“张顺也成亲?娶那村妇么?”
“是啊,圣旨下了,不尊可是要杀头的……”那人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忽觉后项滚烫,他哎呦一声惊叫,用手一摸,一股茶香,后背上竟全是被淋得滚热茶水。
此人竟是被人劈手扔了个茶壶,把茶水洒了大半身。
楼上之人再想寻那肇事之人,却已不见了,只依稀记得隔壁桌上,似乎坐着一位身材瘦小的茶客。不知什么样的言语竟得罪了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