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在下得罪了大将军?”张顺心道果然如此,却又觉得有些可笑。大将军权势熏天,只因有人冒充自己之名上了一通书,自己便有性命之忧?
张顺淡淡道:“不管钟兄信不信,在下并未上书陛下。”随即把抓着钟旻肩头的手松开。
钟旻如得大赦,连声道:“我信,我信,今日告辞,后会有期。”说完便匆匆而走,消失在廊外。看他如此畏惧的模样,只怕以后都不想再见到张顺了。
张顺从讲堂出来,便发觉一路之上很多人在远处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不问可知,定是风闻他上书弹劾大将军,还得了圣旨,这么大的事自然要互相议论一番,顺便见一见事主,免得现在不见以后见不到了。
其实太学生关心国事实属平常,往年也有诸生议政之举,例如某声誉颇佳的官员得罪权贵而被免,便有大学生群起联名上书,求朝廷收回成命,又或某地方官员贪腐残暴,致使地方百姓民不聊生,证据确凿,于是诸生愤慨,上书朝廷请求彻查等等。不管是声援被免清官,还是弹劾地方贪官污吏,所作所为大都是锦上添花,先有人做,然后附议,胆敢在朝中尚无非议之时,就拿当朝炙手可热且权势熏天的大将军开刀的,绝无仅有!说白了太学生也是人,也懂趋炎附势,也懂趋吉避凶,明知风险极大的事还偏要去做,那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谁都不愿。
张顺从辟雍殿出来后,兜兜转转,又前往青阳殿听讲。青阳殿和辟雍殿又有不同,殿宇较为零散,每一处楼舍便是一处诗经讲堂之地,只因诗经讲课时,多有夫子或学生高声念诵之举,若相隔太近,不免会影响左右讲堂的秩序,离得远些,可以互不干扰。张顺选了青阳殿第二座阁楼听讲,进楼后选了一个靠后的座次坐了,自顾听台上夫子讲课。至于周围之人是否拿别样眼光来看,张顺懒得理睬。
按太学学宫规矩,太学生被封为掌故之职者,每月有一点点例银可领,也算是一种鼓励。至于太子舍人和郎中之称谓,从朝廷领到的银钱会更多一些,这些称谓虽不入朝廷官员正统之列,至少已可比地方小吏。尤其是掌故之职,对于大多数的太学生而言,这便是太学求学之路的尽头,继续待下去也许可以再升一两级,但想五经皆过到朝堂之上当大夫,根本就是妄想,不如早点离开,回原籍故地,靠着掌故之称去权贵之家谋一差事才是正途。很多官僚除了靠姻亲裙带上位,也靠的是某位权贵未发家时便在其人身边担任谋臣谋士之位,出谋划策,代笔捉刀,只要取得信任,以后水涨船高还不是易如反掌。
张顺初封掌故,学宫内特意派了一名主簿过来,告诉张顺虽然他才来太学,已可免二经学考校,以后只要通过任意一经学就可得太子舍人之称,过二经便是郎中了。另外无数太学生在一得文学掌故之后便都会告假打道回府,其实告假是假,另谋出路是真,虽然太学学宫内并未有得封掌故可以告假的规矩,但沿袭惯例,每一名太学生得封掌故、太子舍人、郎中之称时,学宫依旧可允学生告假一次。
张顺面色平静地听着那主簿讲述。任何一名学子只要听得自己已是文学掌故之职后都是欣喜若狂之态,如张顺般淡然处之者极少,反倒令那文书觉得莫名其妙。那主簿问张顺可想告假歇息,张顺即刻应允。于是才去太学学宫听讲的张顺,便得了半个月的告假之期。
初春时节昼短夜长,张顺从太学学宫回到朱家村时已是暮色沉沉,远山寒鸦呱呱啾鸣,更添他心中烦闷之感。张顺非是不知得罪大将军的种种坏处,他在太学时面色如常,只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惊慌失措模样,但等回到朱家村见到泰叔时,张顺不禁叹了口气。
泰叔何等样人,立时发觉自家公子心事重重,问道:“公子,学宫听讲不开心么?”
张顺道:“不关学宫的事,那里的夫子学识渊博,常去听讲极有益处。”
“那为何公子面带愁容?难道……那里的太学生个个都聪明绝顶,公子与之相比,反觉学业不如,所以不乐?”泰叔刚来洛阳时信心满满,但等得听到整个太学学宫人数近万之时,已对自家公子是否能脱颖而出疑虑重重。
张顺笑着摇头道:“也不是,我若说今日得了皇帝陛下之恩赏,泰叔信不信?”
泰叔愕然道:“陛下恩赏?怎么可能?”
“今日陛下下旨,我在学宫已是文学掌故了。不但如此,我还得告假一次的机会,我已告了假,准备明日进城去一趟司徒府。”张顺知道泰叔不信,也不想解释圣旨的由来,生怕泰叔知道是有人借自己之名上书弹劾大将军后而担惊受怕。
泰叔知道张顺不会欺骗自己,既然自家公子说得了圣旨,那必定是真有圣旨,且的确升了什么文学掌故。他惊喜地道:“太公果然高明,临别之时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带公子到洛阳后,一定要去拜访那刘司徒,且送上重礼一份,果然有大用!公子,此事定是那刘司徒帮忙,除他之外,张家在洛阳无亲无故,若非刘司徒举荐,公子之名岂会被陛下知晓。公子日后前程,真无可限量!”泰叔越想越激动,竟然一下子跪倒在地,老眼泪湿,就欲向洛阳方向磕头。
张顺连忙把泰叔拉了起来,说道:“泰叔何必如此。小侄去见司徒,正是要当面问一问他,是否为我格外开恩?”
泰叔激动地道:“公子去便去,切莫问,知晓却不说破,方为明智。公子可是为去见司徒时无物可表谢意而愁?可惜止带了那些礼物,再拿不出能让司徒入眼的东西了。”
张顺点头道:“我晓得。”随即想起钟旻的警告言语,又道:“朱家村荒僻,保不准有强人匪类前来作恶行窃,你我日后在太学求学的钱银都在屋内,万一丢失了可不好,泰叔需小心看管。”
泰叔拍胸应允道:“公子放心,能从老夫手中偷盗钱银的小贼还未从娘胎里下来,就算有那不开眼的大胆贼人,包管来一个捉一个,来两个捉一双。”泰叔对自己的拳脚本领自视甚高,几个毛贼哪里能吓到他。
一夜无话,张顺虽然把长剑放在床边,毕竟什么事都未发生。虽已告假不去太学,但张顺却要去司徒府见一见司徒刘宏。在他心中几可断定,这上书弹劾大将军之事多半与司徒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