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顺强压下想要一窥的念头,说道:“今日告辞,便不和风若姑娘当面辞行了。风兄若是三个月后前来看我,不妨带着她一起出来。外面的世间虽有千般不好,却也有千般之好,多多见识一番,她会很开心。”
风易满口应承道:“可以!先前我出游太远,旅途之上险山恶水,带着她委实不便,若只是看你,我就带这丫头同去。”
张顺笑道:“到时我再于醉风楼上请客,一醉方休。”
“你那点酒量,怕是醉不了我。”风易已知张顺不胜饮酒,嘲笑了一回,让他回太学后有空便多喝烈酒,只有喝多了,酒量才会大。
二人出了洞口,顺着一条隐没在荒草中的小路前行,穿过沿路的无数坟茔,直至外面的树林停下。当初张顺就是被三个黑衣人带到了这片树林,此刻这里空空荡荡,三个黑衣人固然不见踪影,连当初留下的马车也消失不见。
张顺懒得问那三个人的下落,回头看一眼来时的路,荒草连天,山洞所在的石壁被北邙山无数山峰所掩映,不知坐落在何处。初春时候,青草刚萌青芽,地面都剩光秃秃的枝丫,等到天气彻底转暖,四周万物生长,恐怕眼前又是一番景致,别说那不被人知的山洞了,便是此地众多的坟茔,也会被彻底掩盖在茂盛草甸之下。到那时,张顺就算重回旧路,也不见得能找到陵墓入口。
风易拱手道:“张公子,你沿着树林朝东一直走,便能寻见一条小路,顺路前行就是官道。”只要到了官道之上,自然能够回返洛阳,到时是去太学还是回朱家村,便由张顺自己选择了。
张顺回礼道:“从云兄,此次洛阳之行能识得从云兄,实是张某之福。”从云二字乃是风易表字,张顺如此称呼,自是诚心接洽。
风易微笑着举手摸了摸自己的薄唇上两撇胡须,说道:“草莽中人不兴这种虚礼,辅汉老弟回去之后,还当自己小心。”
明明风易年岁并不大,却偏要装成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唇上那几根稀疏的胡须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他却当成了宝贝,不但梳理的整整齐齐,还时不时如老夫子一般去捋一捋。但他这种沉稳作风,的确当得起大师兄的身份,不知道是因为当了大师兄才要故作成熟,还是因为装得老成,才当的大师兄。
二人作别后,张顺按风易指点的方向行走,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才终于见到一条砍柴人开辟的小径,然后顺着这条小径再走大半个时辰,双脚终于踏上了平坦的官道之上。当初他是被三个黑衣人用马车带到树林深处的,此刻靠双脚走出来,自然要花更多的时间。
官道上有行人来往,张顺问明了方向之后,并未去洛阳或太学学宫,而是直接赶往朱家村。
到了村口时,见朱家村一如往常,村内鸡犬之声相闻,一派宁静和谐。似乎当晚之事并未给村中带来丝毫变化,也不知是此事被人为隐匿了,还是村中之人早就见怪不奇习以为常了。
院门外木门紧闭,里面悄无声息。
张顺心中难过,看来泰叔早已不在此间,也许当晚便已身死,尸体被那些黑衣人丢到了无人之处。他伸手推门,门却在里面被栓住了,推之不动。有人才会拴门。张顺复又大喜,大声道:“泰叔,泰叔……”
“谁呀?”一个女子声音压低着嗓门问道。
“朱大娘,在下张顺。”他一听声音便知是此地主人朱三娘子,她居然就在屋内。
里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传来,门后木栓被人取了,把门打开,正是朱三娘子。朱三娘子惊喜地看着张顺,从头至脚望了好几遍,确定是真人后这才一把拉进院门,说道:“张公子,你这一走便是十来天,可吓死老娘了。”
张顺来不及向她解释发生了何事,开口即问:“我泰叔呢,他在哪里?”
朱三娘子的脸色一黯,低声道:“他……”
张顺心中一沉,难道泰叔终究遭难了么?
“他……躺在屋内……”
张顺急奔屋门而去,掀帘一瞧,只见墙角床席上半躺着一名老者,其面容憔悴,双目凹陷,正是泰叔。十来日不见,泰叔精神委顿,须发蓬杂,早已不复当初老当益壮之姿。
“公子……你竟回来了……”泰叔听得外面说话时,已从席上坐了起来,此刻看到张顺真的出现在眼前,不禁又惊又喜,挣扎着想站起来。
张顺连忙上前按住,让他继续躺着。泰叔伸出老茧密布的手掌在张顺身上不停抚摸,生怕眼前这一幕不真实,又或担心自家公子身上少了什么东西。
“我没事,泰叔不用担心。”张顺双目含泪道。他已发现泰叔之所以一直躺着,乃是下半身不便之故。那夜被人一剑穿腿而过,是张顺亲眼所见,剑创之重,不可能轻易复原。
果然,泰叔老泪长流道:“公子无事便好,老奴却已是一个废人了。原本还指望着随公子来,能够保公子周全,谁知如今反成了拖累,我无颜见太公,无颜再伺候公子。”
“泰叔何出此言,你亲眼看着张顺长大,但有张顺在,必不亏待泰叔。”张顺轻轻掀开被褥,只见泰叔的右脚处裹着干净的白布,一股草药味从布内隐隐散出。张顺道:“小侄不在时,是谁照顾泰叔?”
泰叔眼望身后,说道:“是大娘子在照顾老夫。”
想不到这朱三娘子看上去有些刁蛮泼辣,却生就一副菩萨心肠。张顺冲着站在门帘旁的朱三娘子深深一揖,感激道:“多谢朱大娘替在下照顾泰叔,有破费之处尽管和我说,绝不让大娘难做。”
朱三娘子肥腴的脸上堆满了笑容,连连摆手道:“这是小事,张公子何须客气。”她虽没说要收钱,张顺却一定要给,这是人之常情,绝不会因为人家仗义之举就能略过。朱三娘子又问道:“不过……老家伙好端端的怎么就伤了呢,张公子也是一去不回,当时可急煞老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