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顺,你随老夫来。”
博士祭酒崔钰向着张顺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张顺看了眼远去的郭笃,心中却是一沉。“不配”二字,从来没有人当着他的面这样说过,郭笃却说了,还说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催祭酒,学生给学宫惹麻烦了。”张顺向着崔钰一揖到地。自己大闹太学,博士祭酒一定要治罪的话,张顺只能承受,让而现在却什么事都没有,当然要感谢这位催祭酒。
崔钰点了点头,径自带着夏侯庆等人回返青阳殿,青阳殿是博士祭酒讲课之所。张顺在后跟随,到了殿内一座内庭之中,崔钰让其余人等都散去,张顺在下首凉席安坐。
“你是留侯之后?”崔钰问道。
张顺点头道:“是。”
“你祖上似你这等年岁时,忧天下,除暴君,作博浪沙之举,这是何等气魄,为何到你这一辈上,为一点私怨,就莽撞至此,在学宫惹事生非。”崔钰批评道。
张顺被他说得有点难堪,然被一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说几句,又怎么好出言辩驳,只能愧然道:“学生知错。”
崔钰又道:“你且告诉老夫,那篇弹劾窦大将军的奏章,是否出自你手?”
崔钰居然问起这奏章的事来,张顺后来麻烦都是这奏章引起,早就心中冒火,立即正色道:“奏章不是学生写的。”不管这崔钰信不信,该说的还是要说,没必要把这一笔糊涂账记在自己头上。
崔珏一双老眼微眯,静静地瞧着张顺,似乎想瞧出一些端倪来,看张顺是否因怕了这才改口。而张顺亦凛然不惧的望着他。
数息之后,崔钰收回目光,淡淡一笑道:“老夫信你。”
张顺有些愕然,
崔钰接着道:“你今日在总章殿前故意殴打邓恢,便是想将大将军要害你之事传得沸沸扬扬,是不是?”
崔珏竟然一语便说破了张顺今日之举的想法,让张顺不得不重新打量眼前这位老者。
“若不是老夫早到片刻,你必丧命!自以为学了些雕虫小技,便想横行不法。学宫之内太学生何止上万,孔夫子尚曰三人行必有吾师,张公子便自信胜得过所有人?”崔钰叹息一声道:“你还是太过年轻。”
这一席话说得张顺哑口无言。原本以为这博士祭酒不过是个精通儒学的腐儒,谁知说的话见机极明,一点都不像刚见面时一心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一个势利老人。
如果当时不是崔珏及时赶到,喝止住手,郭笃的第三剑……他未必接得住。
能够执掌整个学宫的人,果真不简单!
张顺暗暗心惊,好一会儿才道:“多谢夫子教诲。”
崔钰从案前取了毛笔,摊开一卷空白竹简,提笔问道:“你若担心报复,可以住在学宫之内,想在学宫内杀人,不管是大将军还是皇帝陛下,都需顾忌三分。老夫和杨主簿说一声,为你单辟一间屋子出来,你意下如何?”
住在学宫?也许真如崔钰所说,无人敢乱来,谁要是在学宫派人行刺,杀一个太学生,立刻就会惹怒了所有读书人,人人口诛笔伐,就算压得了一时,百年之后亦会在史书上臭名远扬。
但是泰叔已是脚残,需要旁人照顾,总不能把泰叔一人丢在外面,不管不顾。
张顺只能婉拒道:“学生并非单身一人,学宫又规定学生不得有仆从,故此不能住在学宫。”
崔钰刚刚浮现的笑容立刻消失,把笔往竹简上重重一搁,沉声道:“年岁轻轻便吃不得苦,还要仆人伺候。”他以为张顺如一些纨绔子弟一般,被人伺候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或还有一两个漂亮婢女服侍,当然不愿到学宫来做个自食其力的清苦学子。
明知崔钰有所误会,张顺只能心中苦笑,若说自己是为了照顾泰叔而不愿住在学宫,只怕这位催夫子根本不会信。
崔钰道:“你既不愿住在学宫,那便去吧。”
这个老头一言不合,便下逐客令。
张顺站起身向崔钰行礼告辞。待他退到门口时,崔钰忽道:“邓恢、彭旸之流或可称做是大将军门外之狗,郭笃或可称为大将军门内之狼。”
一个是门外之狗,一个是门内之狼,高下立判。
那位风度翩翩剑法出众的郭笃,竟也是大将军的人?
崔钰把如此重要的事告知,是提醒自己防着那郭笃么?张顺心中一凛,又向着屋内躬身行礼后,这才缓步离开。
出了青阳殿后,张顺又至玄堂听讲易经,此时已无人不识张顺,同堂听讲的太学生见到他来,再无人指指点点,一个个规规矩矩坐着,连挨着他听讲的太学生都一个个目不斜视,专注听夫子讲课,似乎生怕他张顺看谁不顺眼,就上去插上一剑。张顺在总章殿前大杀四方的“恶名”,算是彻底传扬开来了。
到了暮时,鼓声敲响,张顺离开太学,孑然一人返回朱家村。
泰叔依旧躺在草席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虽不能起来,面色却好了许多。能够看着张顺每日安然无恙的归来,泰叔便已十分开心。
暗弱的油灯之下,张顺坐在泰叔身旁,一手持剑鞘,一手握住剑柄,怔怔的瞧着手中之剑。这柄剑是泰叔的,张顺自己的剑已不知被丢到了那里。只是泰叔的这柄剑已和废剑没有两样,若不是剑身厚重,早就不知道断成了多少截
泰叔只道张顺担忧仇家再来,温言道:“公子再去换一柄好剑吧,谁都不知那些恶人何时又来,老夫腿脚已废,只公子一人怎么得了。手中有柄利刃,也好方便公子防身。”
张顺道:“泰叔不必忧心,料想那些恶人不会来的,只是他们不来,泰叔的仇却难报。”
泰叔叹道:“别说仇家不知在何处,便是知道了又怎样,公子听老夫一句劝,别去惹事,你不是那人的对手。”那晚上交手的一幕,泰叔醒着时已不知思索过多少次,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结果,那便是他技不如人,就算再打上几场,一样是他输。
“泰叔说得对。”张顺忽的慢慢抽出长剑,灯光下那些被砍开的锯齿反射着寒光,张顺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些锯齿,有新有旧,一个、两个、三个……张顺道:“我的确不是此人的对手。”
泰叔道:“你知道便好,或者公子回一封信于太公,让太公再叫两个人过来伺候公子。”
张顺摇了摇头。老家沛国剩下的人中,根本寻不到比泰叔武技更好之人,就算多一两人来又有何用。
当夜,张顺等泰叔安歇了,到院中演练剑法,这一套从刀法变化而来的剑法,早已熟记于心,他试着用所有所学招式去化解日间那郭笃攻来的两招剑法,思来想去,竟发觉落败的必定是自己。直至最后,张顺得出一个结果,不是他招式不够巧妙,而是人力有时穷尽,对方****疾如风火的剑招攻来时,任你想出什么妙招去化解,来不及施展,一切都是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