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了凯文与菲尔丽后,凭借着魔法协会会员的资格,星尘省去了住宿的烦恼,入住在了协会内部。
都说魔法协会的门里门外是两个世界,此话不假,住宿区更是直观地提现了这点——它位于城内城外的交界处,透过室内两侧的窗棂,星尘能够眺望城里城外的两个世界。
夜晚的闹市是年轻人放松的乐园,而近几年来,更是随着科技的发展,人们的生活娱乐有了多样化的选择,新兴的产业高速发展。
但树心城内,却是另一番景象——静谧的夜色中,图书馆内灯火通明,青年才俊们会在树下讨论经久不衰的法阵谜题,高层的长老办公室内也依稀可见温吞的明灯,缓慢精致的格调与世界的趋势格格不入。
躺在床上,床头的灯火摇曳,灯光下,是一株沉睡在精美礼盒内的稻穗,雾珠弥漫,宛如深冬——正是下午晚些时候,工作人员送来的雕花月夜穗。
此时的星尘,正捧着一本从火幽谷带来的魔法简史,书上的字迹被时间磨平了棱角,但并不妨碍星尘读得精精有味——在还未启用大陆纪元方式的三千多年前,人间以七位称号级魔法师为首,争夺某件秘宝的故事。
入夜前,星尘在魔法协会内部的购物区,购买了一部通讯器,也尝试过比较时髦的虚拟阅读方式。
然而,他习惯不来触碰不到纸张的虚无感,纵使科技已经能够模糊现实与虚拟的界限。
更夸张的是,据店员所说,未来的阅读方式或将彻底抛弃纸质书媒,转而将信息直接导入大脑的记忆里,各大帝国也早早展开了合作,将长远的目光投向了能否将庞杂的魔法知识直接导入记忆的研究。
星尘在婉拒之时,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可他具体也说不明白这份不安究竟指向何处。
在某些习惯上,星尘是个不折不扣的榆木疙瘩,例如读书时,翻开下一页的偶然惊喜,倾听前人留下的笔记与心得,陌生的两个灵魂,思维能够跨越时代,交流甚欢;例如修炼时,星尘会细心地思考魔法组合的可能性,再经过尝试与失败后,获得属于自己的力量。
对于这个时代诞生的红利,天平上的利弊孰轻孰重,凭星尘目前的眼界,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但勤耕不缀、相信自我、善于思考,是他一贯秉持的信条。
时间在灯芯火烛的舞动下渐渐流逝,虽然距离午夜尚早,星尘仍觉得有些倦意了,略作思考,便是明白了原因所在——突破到领域级后,魔力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新的运转形式。
他把书签放入书页夹缝间,将讲述到秘宝——‘伊甸’,出现后的内容,留到下回阅读。
尽管距离大会开始,仍有两个月的空余,但除去探班寒程,无论是制作擎天卷轴、精进修为、实战演练,还是学习远远比古老更为古老的圣龙七绝,星尘都觉得时间不太够用。
带着琐碎的念头,星尘熄灭灯芯,安然入睡。
一夜静好。
醒来时,靠近城外的一侧,雨滴落在屋檐,沿着雕花窗棂流淌。
树心城内,虽天色尚早,却也有了烟火气,马车夫拉着顾客一路吆喝,早餐厅也进入了营业状态,食物的香气令肠胃蠢蠢欲动,协会的工作人员从魔方门处出现,与同事们打着招呼。
菲尔丽昨日就告知,她有佣兵任务要赶工,凯文也因翘班要补工作时长,星尘预感到,大概今天都不会碰到他们俩了。
“也罢,既然回来了,就帮他把那桩心愿先了了。”星尘略微寻思后,换上一套黑色为主基调的衣饰,走出树心城。
细雨纷纷,星尘拐过街角,找到一处花店,买上一束花卉后,又招呼来马车。
说出目的地,车夫便拉着马车,朝米德加尔的西郊驶去。
马车夫是位健谈的中年男子,然而,饶是他一路滔滔不绝地碎言碎语,星尘也有些心不在焉,如同天上愈发阴沉的乌云。
倒是个扫墓的好天气。星尘心道。
“先生,等会儿有场大雨,您需要我等您么?”马车夫望了眼天气,随口一问。
“不用了,谢谢。”星尘婉言谢绝了马车夫的好意,他是个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家伙。
殊不知,马车夫只是想在郊外回城时,能够再赚一笔跑路费。
果然,被星尘拒绝后,马车夫的热情逐渐降温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
马车来到城郊外,星尘付清车费后,孤零零地向墓园走去。
放眼看去,墓园占地面积不输树心城的一层,整体的布置风格肃穆而端庄,一座座墓碑间隔着数十丈,地面的理石清亮如明镜,给人一种通古烁今的错觉。
能工巧匠以精细的手法绘画雕刻出古代英灵的雕像,以此守护逝者的亡灵,奢华的黑色理石墓碑上以特质昂贵的‘凝晶银’雕刻着曾创造过辉煌成就的名字与姓氏,那是永不落幕的家族荣耀在世代传承。
即便是站在最外围,也能清楚望见坟前的花朵青葱郁郁,带着新鲜的雨珠,显然是有人在精心打理此地。
星尘短暂驻足,心中缓缓洇出些许波澜来,如他这样生于农村的平民,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进入如此繁华的墓园了。
然而卡萨斯给出的地址,并不是这座富丽堂皇的纪念堂,尽管毗邻靠近。
“真是个奇怪的人啊......”星尘低声嘀咕了一声,转而想到了信件中,卡萨斯曾提到的伯爵府,心中约是有了些感悟。
沿着路途朝更西方向走去,星尘并未走入这座墓园。
沿着宽阔的大道又走了近半个时辰,直到道路渐渐逼仄,前方的景色才缓缓变得鲜明起来——豪华的墓园仿佛从未出现过,存在的只有眼前荒芜无人打理的荒草堆与小山丘,落寂的景象就像是被遗忘的小角落,无人问津,就连一条完整的道路都没有。
星尘踩着泥泞,爬上一处小山丘,视野顿时宽广起来。
前方是一处废弃的墓园,孤单地占有一片狭小的地段,年久失修的铁栏上,就连铁锈都斑驳的剥落了寸许,唯有入口的告示碑上刻着赭黑的字体,才告诉星尘来对了地方。
星尘沿着泥泞弯曲的凹凸路面走入墓园,墓碑一个挨着一个,大多都被腐蚀地看不出名字与生辰等信息,脏兮兮的墓碑上滋生着苔藓。但卡萨斯却是精心地将坟碑所在处写到了点滴巨细。
拐过一个又一个拐角,星尘的衣服早已湿透,紧紧黏在背上。他的脚步在一个水塘中狠狠落下,然后停顿,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墓碑,与迎面袭来的竹林湖泊。
这尊墓碑背靠湖泊,精修打理的墓前未曾滋长出诸如青苔一类的苔藓,刻下的字箓周围一尘不染在,婆娑的绿叶荡漾成青翠的草原模样。
狂风忽地吹过,大雨倾盆,竹叶摇曳,影子散落在雨珠里,飘落到湖中,像是窈窕的人影在轻声呢喃。
蒂洛蕾亚·法隆。星尘轻悄悄地念出了墓碑上的名字。
他从怀里摸出锦木盒,同心簪静静地躺在紫色的丝绒上,照耀在阴蒙蒙的天地间,压抑的闪着光,恍惚间,星尘仿佛听到,它伴随着竹海声,婉转悠扬地鸣笛起来。
星尘伫立了好一会儿,方才叹了口气。卡萨斯与蒂洛蕾亚的故事细节,他无从得知,但这份思念,却真真切切地魂归故土了。
是不是许多年前,那个孤拔如刃的男人,也会一个人来到此处,重合在星尘所处的位置上,将思念悄悄地说给风雨听呢?
“愿你们的灵魂得到安息。”星尘双手合十,虔诚地道出祝福。
他放下锦木盒,准备离去时,身后却由远及近地传来有条不紊的脚步声。
星尘扭过头,与戛然而止的脚步声遥相对望。
眼穷处,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一手打着纸伞,一手捧着素色的菊花,鹅蛋脸上的青涩未曾褪去,但眉宇间的温婉成熟已悄然绽放,少女与星尘的衣饰如出一辙,深沉又肃穆,及腰的马尾辫在雨中格外惹人注目。
少女的眼瞳是淡淡的堇紫色,只是对视片刻,就诱人得几乎使人沦陷。
“先生是谁?为什么会在姐姐的墓前?”少女的声色脆如银铃,悦人耳目。
“受人所托。”星尘淡淡道。
少女望着站在蒂洛蕾亚墓前的星尘,疑惑写在了脸上,却终究咽回了心里。
雨滴凑到了水塘间,将静默无语的两人无形地拉开了距离,最终,少女漫步走过星尘的身旁,说了一句。
“谢谢。”
她来到蒂洛蕾亚的墓前,将象征着祝福与思念的素色菊花轻轻放下。
可正当时,她的视线无意间瞥到了素菊旁的锦木盒子,一时间,如遭雷击。
雨滴沿着伞檐滑落,在少女脚下积起坑洼。
漾起波纹的水面上,少女的神情不再平淡如初,甚至是那双漂亮眼眸中,都忍不住溢出复杂到难以名状的神色。
星尘默然片刻,主动开口之际,少女微摇螓首,止住了星尘说话的念头。
她先是朝着蒂洛蕾亚的墓冢做出虔诚祈祷的姿势,继而,才回过身子,凝望着星尘的眼眸,用真诚的话语说道,“谢谢你,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