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王宜家落水便已经是皇子衍请我看的好戏,站在这客房偷窥隔壁王宜家与太子宗政宏之间的欲拒还迎,才知道山外有山、楼外有楼。
王宜家垂头坐在临窗的美人塌上,发髻散乱,看不见表情。
太子宗政弘站在她面前,袖着两手,倒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个子不高,身材适中,看上去端正严肃,只是眼睛与武贵妃一样略显琥珀色,不时有种得意从里面若有若无地飘散出来,让人觉得太子也没那么庄重了。
太子道:“表妹,本宫刚才情急之下略微失了分寸,你何必想不开呢?”
略微失了分寸,大庭广众之下抱也抱了,摸也摸了,这位新太子好会说话。
王宜家略带哭腔,“太子殿下,我,我家里已经在为我与冠军将军府议亲……”
太子转身在屋子里踱了几步,背对着我偷窥的洞眼,“表妹——”岁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声音里已经有点不耐烦。
王宜家抽泣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
太子叹气,“表妹,太子妃是父皇为我定下的,前年又为我生下嫡长子。何况当年我势微,太子妃贴心照料,还让娘家人帮着我。于情于理,本宫都不能弃了她。”
我大吃一惊,王宜家还真是胃口不小,看中的居然是太子妃之位。啧啧,她怎么不进宫,直接让圣武帝废了姑母,自己做皇后,岂不快哉!我侧头看皇子衍和阿铮的反应,,他二人波澜不惊,似乎早就知道被偷窥的二人会如此反应。
王宜家抬起头来,露出一张雪白的瓜子脸,双目盈盈,略红肿,但可以看得出她今日刻意修饰过,比前次在满庭芳要漂亮不少。我不禁愤愤,怪不得有胆量给阿铮下套,又想当太子妃,就仗着会摆弄这张脸了!
王宜家惊道:“宜家怎么会是叫太子表哥休妻的蛇蝎女子?”珠泪盈盈,顺着面颊滴落,“宜家只是不愿为侧室,宜家不能为侧室。”说到这里,手捂胸口,伤心欲绝到随时要晕过去。
太子见她这般,顿时换了温柔模样,在她身边坐下道:“宜家,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品性呢?按理说,以你的才华容貌,做个太子妃绰绰有余,只是——”
王宜家问:“只是什么?”
太子踌躇了一下,道:“我当太子时日不长,母族毫无助益,如果我废妃另娶,叫朝中的大臣们怎么看我?叫父皇怎么看我?”
王宜家哭道:“太子表哥是故意的么?六殿下府里明明有船娘,表哥却自己跳下水救我,弄成这个局面,莫非是逼我于你为妾不成?”
太子脸上一红,嗖地站起身来,怒道:“本宫念你落水惊吓过度,糊涂了,不计较你这话!但是王宜家,你今日怎么会落水的,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么?”
心下大奇,莫非比红蓼说的还要居心不良?
王宜家一张小脸更加得白,瞪着太子,气促道:“我清楚什么?”
太子冷笑,“当年你一心想嫁入皇族为妃,但王相已有权倾朝野之势,父皇怎会同意?何况四皇兄与四皇嫂青梅竹马,也不是你想插就能插得进去的!那时候,本宫倒是真心喜欢过表妹你,可惜你没看上我,你以为我不知道?”
王宜家浑身发抖。
我不知太子所言有几分真假,但如果真是这样,王宜家简直不像个女人,野心勃勃不逊耶律齐。
太子道:“你以为我那太子妃老实可欺?可你别忘了,她郑家哪怕自己吃亏,在朝中也从不树敌,是出了名的好人!你骗我休妻不成,转身勾搭上官家的世子,一来就算真的嫁给他那样才貌双全的,也不愁没前途;二来,此举还可以让本宫吃醋,以为本宫一着急,就去求父皇立你为太子妃。哼!一箭双雕,好计策!”
王宜家嘤咛一声,双眼一翻,倒在美人塌上。
目瞪口呆。王宜家年纪比我小,却比我心思活络,城府也深,我实在不是她的对手。
一墙之隔,太子弯腰察看王宜家,直身,一甩袖子不屑道:“庶子生出来的庶女,还当自己能翻身了!”说完,不慌不忙地开门离开。
皇子衍笑眯眯地将洞眼用木塞塞好,然后问我:“夭夭,这戏好看不?”
戏虽精彩,里面玄妙太多。顾不上回答,我拽住身边的阿铮,“阿铮,王十三究竟是怎么掉进水里的?你得告诉我!”
阿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咱们换个地方再说。”
耶律齐也在皇子衍的书房,之前没机会与他说话,我赶紧向他打听表姐和两个侄子。
“我来之前,太后和皇帝去了行宫,不料遭遇大贺奚率部众谋逆,还鼓动奚族一起杀他们母子。”
明知不会有大事,但我还是着急问道:“当时你哪里?有没有护着他们,不让他们受伤?”
耶律齐无奈笑道:“夭夭,你对我的成见太深了。再说,你表姐岂是无能之辈?她单骑进入奚族,说服奚族不跟着大贺奚,见我带兵到了之后,将阿尧交给我,亲率自己的侍卫,追击大贺奚二十里地。”
我震惊道:“她,她的手?”
耶律齐流露出甜蜜又痛苦的复杂神色,“她——她才是我大辽第一勇士!”
皇子衍早就听得两眼发直,此刻兴奋地一拍耶律齐,“耶律兄,你爱上太后了!奇怪啊,你怎么喜欢这样凶悍的女子呢?哈哈哈……”
一只温暖的手将我的手包裹在内,我看向阿铮。他看着我的目光极为温柔,道:“所以即便再难,也决不能放手,否则就是难受一辈子。”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带着不容置啄的坚定。我并不觉得羞人,反而心生喜悦。
耶律齐道:“你说的……好像是这么回事。阿铮,说说今天酒宴上的事情吧,我当时忙着应酬,有些时候想注意也注意不上。”
阿铮道:“王十三非要和我联诗,那些游手好闲的各家子弟也跟着起哄,我虽知道不妥,但无奈之下只好答应。”
皇子衍扑哧一笑,“阿铮,你以往不爱交际,今日大出风头,名声很快就要盖过我啦!”
阿铮瞪了他一眼,道:“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事!幸好当时太子掺和了一脚,不至于过分尴尬。之后,便是王十三提议要做什么雪景七言诗,非叫大家去临水观看,说是雪下观景别有不同。”
我忍不住插话:“哼!把她扔到辽国,冬天不给帐篷,雪地观星,那才叫风景绝好!”
阿铮为难道:“她毕竟是女子,又是王家的,不给她脸面,我以后在京都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我道:“知道,你继续说。”
阿铮道:“她手心里一直团着条浅黄色帕子,我就觉着不妥。这女子的帕子素来都是捏一角或中间,从不会像她这样拿,何况我知道夭夭没有武功,洒出迷药的时候,便是这个样子,于是心里有了提防。”
王十三怎会使用迷药?那么那次在满庭芳……我心里又奇又怕。
阿铮道:“她假装脚下不稳,身体一歪向我倒来,同时手里的帕子展开,散出一些和帕子颜色相近的粉末。我屏息侧身,并没有碰她一丝一毫,于是她一个没收住,栽进了水里。”
皇子衍仰头大笑,“阿铮,你真的没有推她一把?除了夭夭,我看你每次见了女子都有点害怕,恨不得隔座山才好。”
阿铮的一张脸瞬间由白玉变作血玉,“你,你别乱说,我只是不喜欢她们死死地盯着我看。”
我自是要帮着阿铮的,“对对对,阿衍,谁能和你比,别人也死盯着你,你就越得意。”
皇子衍道:“说要紧的吧,王十三真的撒了迷药?她一个深闺女子哪里来的迷药?又在哪里知道的这些招数?”
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了,懊恼道:“这事情怪我,当年京都被围困,王十三流落街头遇到无赖纠缠,是我用迷药迷倒那些人才脱身的。”
皇子衍深思道:“听你们说过。”
阿铮道:“她一落水,武五娘就假装晕倒也往我身上靠,我只好点了她的穴位让她往太子跟前倒,然后就说找御医,借口离开。”
听到此处,一向冷面示人的耶律齐呵呵直笑。
皇子衍蹙眉看着阿铮,“我府里没有管家?非要你这个世子跑腿?”
阿铮白玉般的面庞,再次变成血玉,“不是一时没想到借口么!”,
我道:“行啦,谁比得上你久经沙场!”忽觉不妥,改口道:“也不对,阿衍肯定巴不得有这种事情呢!哈哈哈……”
皇子衍白了我一眼,“话也不能这么说!王宜家这样的美女蛇,我就不敢接近。万一被咬一口,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太子嘛——,有父皇和武贵妃的宠爱护体,敢下嘴。”
阿铮犹豫道:“阿衍,你觉得会不会是武贵妃想拉拢王相,所以叫太子把王十三纳入后院?”
皇子衍沉吟道:“据我看,父皇没有拉拢王相的意思,但保不定武贵妃有这个心思。”
一桩桃花韵事,以为是少艾思慕,不料是勃勃野心。一场风花雪月,以为可以随时抽身,却不料自此相思、悔不当初。
就要过年的时候,听说圣武帝下旨令王宜家入东宫为良娣,这个品级仅次于太子妃;但圣旨迟到了一步,王宜家已前往终南山修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