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去往相府的马车上,细碎的马蹄声一路紧凑的荡漾在摇晃的车厢之内,车外纷纷扰扰,车内寂寥无声。
我伸出手,慢慢抚摸耳垂下方的轮廓,似乎还能感受到那层假皮与皮肉之间细密的缝隙。
我轻闭双眸反复回味着昨日的种种画面。他俊俏的容颜、精致的轮廓仿佛就在眼前。
“你是何人?”“能救你命的人。”
天祁被灭后,我被贼兵追杀,骑马时不慎摔下,山坡势陡,径直翻滚到河里。迷茫无措中,是一个男人救了我。
水下他伸手轻轻揽住我的腰肢,朦胧中我心下微微一顿,曾几何时,有一位鲜衣怒马的少年也曾这样救过我一回。冥冥之中,竟然有一种熟悉之感。
“我带你走吧。”刹那间,那声音犹如三月和煦的一道春风,亦或又是久寒过后的寸寸暖阳。恰逢故国九月浅秋,倏然间消融我心中的坚冰。化作潺潺溪流从眸中溢出,激起心湖的丝丝波纹,漾出圈圈涟漪。
泪眼朦胧间我缓缓抬起头,却见一个清贵的男人在我面前缓缓蹲了下来。
他的嘴角轻轻上扬:“我带你走吧,嫡公主,林瑟筱。”是那种很有磁性的嗓音,略微的沙哑之中带着无比的坚定。
我有些发愣,下一秒......他伸出手,如玉般的白指轻轻擦拭着我脸上脏乱的泥渍。
我望着这名陌生的男子,出口质问他:“你是何人?”只见眼前人似月般,温柔的笑道:“能救你命的人。”
“救我?凭什么?”看见我眼中的防备,他有些好笑地挪过我的下巴,轻挑眉目:“现在你也只能选择相信我,难道不是么?”我默不作声。
且看当今这一局面,天祁国即将亡国,又有贼兵追杀我和兄长,只因我们是天祁唯一的皇室血脉。母后大番周折的寻人保护我们出城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待我们安顿好自己后,储备权势,有朝一日光复天祁吗?现下,我与兄长林邺晟已然走散。倒不如,赌一把。
眼前的男子总是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伸出手,作势要将我从地上扶起。我轻轻搭了上去。
“看见了吗?你的国和家已经毁了,毁在了他们手里。”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百姓们身上带着大大小小的包袱,一个劲儿地朝着城门跑去。方才刚消停的硝烟战火,尚存一缕战争的气息。恍惚间,一阵踏踏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所以现在,跟我回家。”他的话语里很坚定,近乎是命令的口吻。
昨日,我就这样被他带到了他府上。门匾上写着“渊王府”几个醒目的字眼。
他是烟楚的渊王......那他为何要救我?我不由得蹙眉。
他见我疑惑的样子,似是读透了什么一般。轻轻笑道:“既然公主心中有所疑虑,为何不开口问问本王?”
我虽是公主,却也被迫行走江湖多年,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我都见过不少,可是像他这样能看透我心事的人,自始至终从未有过。
听闻这话,我心下骤然一紧,表面上却故作云淡风轻地开口道:“我本一介女流,多言多语难免有所不妥。王爷既然将我接回府中,想必早已安排妥当。”
“还请公主借一步说话。”
我随他来到了世鸢阁,低下头嗅到阵阵淡淡的桂花香。
“公主蕙质兰心,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人。公主来到府上可曾后悔?”他目光平和,仿若奈何桥下流淌着的清水,没有颜色,也没有温度。
我的眸光忽暗忽明:“不曾,亡国之人,自然随遇而安。”
言罢,他朝我走来。站在我面前,他比我高出大半个头。我堪堪低下头,只是望着他脚下摆动的影子。眉宇间、气息间都让我无形之中感到熟悉。可我从未见过他,或许是因为他和兄长的身高有几分相像吧。
“你我都是聪明人,这里没有贼兵,也没有眼线。有什么想说的,你大可直言不讳。”君城夜望着我,空气一时间有些静谧。
直言不讳?我玩味的咀嚼着。让人有些心动的词汇,却也只是一文不值。
“怎么?你怕本王?”见我久久不语,君城夜好笑地捻着我的下巴,凝眸注视着我。不知为何,每每看向他的眸子,我的头和心就隐隐作痛。
我屏息凝视,有些自嘲的开口:“王爷何出此言?怕又如何,不怕又如何?”半晌,抬起眼,某地划过一丝戏虐,却又一次遮掩下去。“总之,渊王殿下不是一早便有了万全之策?”
闻言,他不由得轻笑一声,往前一步,语气里多得是意味深长。他唇角一勾压低声音:“可是你的敌人,从来都不只是本王。”
我向前逼近一步:“那你当日何故要救我?渊王殿下,要知道我林瑟筱绝不甘心白白为人作刃铺路。”
君城夜靠近一步,贴近我耳侧:“嫡公主可是误会了本王。本王从没想过用你作刃铺路......不如,公主与我做个交易如何?”
感受着他鼻息间洒出的那层薄薄的热气,我不禁后退了一步。我冷冷一笑:“交易?”
君城夜眼中仍然是波澜不惊的望着我,开口道:“你助我荣登金銮,我替你光复天祁如何?”他语气漫不经心,像是随口一说。殊不知,一时间在我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疑惑的问他:“你要做烟楚国的皇帝?”他眯了眯眼睛看向我,开口问道:“不妥?”
我带着些许嘲讽的语气说:“狼子野心,委实该诛。”他无关痛痒的笑道:“亡国公主,不也能安然待在烟楚的渊王府,谈笑风生?”
“你!”经他这么一调侃,我着实有些恼羞成怒。
君城夜见我恼羞成怒的模样,似乎兴致大好。“不用着急回答本王。我给你三天时间,仔细斟酌。”
“我同意了。殿下不必给我三天时间考虑了。”我的眼底满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光复天祁这短短四字,足以让我付出一切去实现。我是天祁的公主,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唯一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我一定要光复天祁,一定!
君城夜微微一顿,轻声道:“公主可想清楚了?世上可没有后悔的药。”他原本含笑的脸上拂过一丝意外。
“敢问殿下,我还有别的路可以走么?”没有,自打他把我带到烟楚的那一刻起,我周围的路就已经全部被堵上了。
他倏然唇角一勾:“公主殿下冰雪聪明,今后定当前途无量。不过公主还需换一副皮囊。”
我:“换皮?”他点了点头,道:“如今那李国公搬到了烟楚,定居京都,被封为李太尉,你认为他会认不出你来?”
我心下一惊:“如何换?”
“本王早年在西域学过易容之术,此事你知道便可。眉目虽不细致,去也足够出色。至少那老匹夫认不出你来。”
我望着他,道:“王爷需要我怎么做?”
君城夜道:“从今日起你不再是天祁的亡国公主,我会给你安排一个身份,便你潜入相府。”
我眉间微蹙:“你要我做你的内应?”
君城夜摇摇头:“非也,醉翁之意不在酒。本王之意又怎会屈与一小小相府?我要你以丞相嫡女的身份为跳板......”君城夜顿了顿,缓缓贴近我的耳朵,压低声音道:“接近太子,乱入东宫。”
“呵,太子身边佳人如云,你凭什么认为太子会对我高看一眼?”
“本王从不打毫无把握的仗,若我说,单凭你这张脸便足够了呢?”
我怔了怔,道:“若是我真的做到了,殿下的许诺呢?”
他忽而轻笑:“本王登基之日,便是你复国之时!”
合上房门后,那一缕淡淡的桂花香似乎还萦绕在鼻尖。要知道,天祁的国花就是桂花。如今天祁已经不复存在,这桂花也没了昔日的冶艳,沦为世俗、随波逐流原来就是这样简单。
夜未央,月色凉,惊鹊若无妨,风殇。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门匾的三个大字上。世鸢阁,弑渊阁......
阳光倾落,将我的思绪带回。如今,我是烟楚国丞相嫡女——江卿颜。
时光如割,尤其是对于我这种千疮百孔的失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