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为何不说了？”周云织注意到了异样，向她望去，还未听到回应，却抢先响起一声雄厚的粗糙女声。
“不知大姑娘大驾光临，奴婢有失远迎，真是该死，该死！”
循声望去，只见来人是一个中年妇人，身穿褐色粗布衣裳，体型壮硕，膀大腰粗，面色黝黑，面上带笑。
趁人还没到近前，合欢凑上去低声说道：“这是顾妈妈，太太的陪房，平时除了财政人事外的一应事务，都是由她来管的……”
周云织已经在脑海里飞快的消化着这些信息，陪房……又掌握着大权……看来也是得端着敬着的。
还未等顾妈妈上前，周云织早换了副面孔，笑面如花道：“妈妈说的哪里话，我年轻不知事，一切还望妈妈多提携指点！”
“呦呦呦……”顾妈妈不好意思的谦虚起来，“我一个粗老婆子，本是没福气接管这珍贵东西的，不过是太太赏识，得了肥差，还望大姑娘别嫌弃才好……”
“哪里的话。”周云织边笑着边抬了步子，“时候不等人，还请妈妈移步。”
顾妈妈陪笑道：“是是是，您院儿里的戴嫂子早候着了，我也是听她说了姑娘您会亲自过来。”
周云织笑而不语，反倒是身后的合欢一直紧绷着，看上去有些紧张。
三人边说边笑，很快就到了周子衿所居住的致远居。
致远居的布置格局和后院的院落差别不大，只是面积稍大些，一来是多了小书房，方便读书；二来毕竟是爷们，将来成家多个人自然要多个位置。
周云织随着顾妈妈进了致远居的里院，果不其然，戴旺家的和一个丫鬟已在那里等着了。
细细一看，周云织认出那丫鬟便是杨氏屋里的玉簪。
派了两个最得力的心腹来，看来杨氏还是不放心让她来处理。
“大姑娘万安。”玉簪笑着福了福。
周云织回笑，客气道：“麻烦玉簪姐姐了。”
几人寒暄几句，顾妈妈便唤了致远居的丫鬟递物品单子。
立刻有一高一矮两个丫鬟从里面赶了出来，高个的年龄偏大，沉稳娴静，矮点的还梳着双髻，相貌平平，两人皆穿的是青色小衫。
“这是三爷院儿里的两个大丫鬟，大的叫海棠，小的叫玉竹，都是省心能干的。”顾妈妈介绍到。
她落水醒来后失忆的事儿，差不多全府的人都知道，所以在听到顾妈妈这句话时，周云织并没有诧异，反而平静的点点头。
两个丫鬟都向她行了礼，随后便开始报着单子上的物品名称，由玉簪拿着纸笔勾画，看是否有遗漏的。
合欢从里屋搬了个梨木镶花椅，由周云织坐下监督，其余众人便在一旁帮着清点。
过了差不多一炷香时间，众人清点完毕，物件齐全，并无遗漏。
顾妈妈把单子交给周云织，陪笑道：“还请姑娘定夺分配。”
“这怎么能行？”周云织笑着推却，“还是先交由太太看过了再决定罢。”
顾妈妈为难道：“这……”
“我来时太太嘱咐过了，”玉簪笑着上前，“她只说一切交由姑娘您定夺，我和顾妈妈过来也只是给姑娘添个人手。”
“太太真是客气，原是我越俎代庖了。”周云织作势无奈状，拿过物品单，认真思量起来。
“六匹云锦先给太太送过去两匹，知道她爱穿云锦制的衣裳……其余四匹，府里三个姑娘一人一匹……我就不要了，最后一匹给蔡姨娘送过去罢。”
“这怎么行？！”顾妈妈震惊不已，立刻否决道：“云锦如此名贵不说，想来老爷既买了六匹，那定是四位姑娘人人都有份的……若是让太太知道单单您没有，定会狠狠责罚奴婢的！”
周云织看着她气势凌人，不容置喙的模样，突然明白为什么合欢看见她那么紧张了。
同为杨氏的陪房妈妈，林妈妈亲切圆滑，可这个顾妈妈……却是端的一派严苛，想来在下人面前也是说一不二的。
周云织先是愣了愣，随后笑道：“我无妨，您也知道我向来不爱打扮，这样好的绸缎给了我怕是暴殄天物……”
“况且……”她朝四周看了看，小声道：“若是蔡姨娘没有，怕又会心里不舒服，到时再去老爷那闹，岂不是徒添烦恼？”
顾妈妈听了也觉有理，便不再言语，吩咐海棠和玉竹挑选了出来。
“……两副紫竹雕牧童戏牛笔洗，分别拿给三弟和五弟……这个乌漆小茶盘倒挺精致，他们必然会喜欢……记得也给老爷和太太各留一套，紫金浮雕手炉这么多件？那就每个院里送一件……”
顾妈妈看着这琳琅满目的珍宝，头疼道：“这些……怕是得打发人去取。”
周云织暗自考量，半晌，抬起头一个个吩咐起来：“既然妈妈和玉簪姐姐在这里，那就劳烦两位待会子把这些东西带回秋水轩了……”
“海棠和玉竹，你们一个去二妹妹那儿，一个去四妹妹那儿，务必叫全了人回来……至于六妹妹那儿……”
“奴婢去罢。”见合欢没有站出来的意思，玉簪还要记账，顾妈妈很知眼色的揽下了。
周云织笑道：“那就烦请妈妈跑一趟了。”
三人离开后，周云织便接着方才没分配完的物事：“我看累丝珠钗和宝蓝点翠珠钗有不少，给府里的姑娘姨娘们都匀点儿罢……玉勾云纹宫灯给二妹妹，溜银喜鹊珠花给三妹妹……玫瑰红和桂子绿的两色双绣锻裳拿给两位姨娘……其余的药膳补品一类的，给六妹妹还有太太老爷各留着……”
玉簪一丝不苟的账册上记下，周云织分好了东西，朝合欢眨眨眼睛，合欢不动声色的点点头。
她接着便打哈欠道：“今早真是起了个大早，这会子倒有些困了。”
合欢朝屋内眺望一眼，“三爷这会子怕是在学里了，奴婢瞧着屋内有太师椅，姑娘不如进去小憩会儿……待会若是顾妈妈她们回来了，奴婢再叫您？”
“也好。”周云织朝玉簪笑道：“那就劳烦玉簪姐姐多费些心了。”
玉簪忙摆摆手，愧不敢当：“不敢不敢，都是奴婢的本份，姑娘快去歇息罢。”
合欢见状，忙搀了周云织的胳膊往里屋走去。
过了片刻，合欢轻手轻脚的推开门，看了眼还在院中垂首算账的玉簪，朝她走过去。
“姐姐可算完了？”
玉簪回头看了眼，笑道：“就快了，妹妹可是累了？不如先去隔间歇息会，过会子我叫你。”
“这怎么好意思呢？”合欢嘻嘻笑着，也从里屋拿了个小锦凳出来，推着玉簪坐了上去。
玉簪感激的笑着，“谢谢妹妹了。”
合欢笑而不语，状势无意的朝账本看过去，感叹道：“姐姐的字可真漂亮！听说是太太亲自教的？”
玉簪有些不好意思，“原是太太眷顾，早些便教了我们写字，就为将来能有用处。”
“若我能写这样一手好字，怕也能做太太房里的大丫鬟了。”合欢打趣着，语毕，奇道：“怎的今日金朱姐姐没来帮忙，她不是也学了字？”
“她呀？”玉簪无奈的笑笑，“她可是个大忙人，整天来去无踪……有时就连太太叫她，她都难得出现一回呢，怎会来这里？”
合欢听了却是直摇头，反驳道：“姐姐这话有误，昨儿个我还在秋水轩后头的竹林里见到金朱姐姐了呢！”
“昨天？”玉簪终于抬起头，沉思道：“不对呀，昨天太太病着，她明明和我一同在院里伺候太太啊……”
合欢眼珠转了转，忙笑道：“那……许是我看错了罢，这府里丫鬟们的衣裳也太相像了。”
玉簪似乎也没放在心上，反而顺着话笑道：“可不是，我前几天还认错人了呢……就前天晚上，我去花园子东边取蜡烛，看见个跟金朱身材穿着一模一样的小丫头，我叫她，她就是不应，也不回头，只匆匆走了……想来应该是认错了罢。”
花园子东边，只有蔡姨娘的环翠阁在那里。
过了一盏茶时间，顾妈妈和海棠、玉竹三人各领着四五个小丫鬟、小厮从院门处进来了，合欢见状忙进屋内去叫了周云织。
“快给妈妈奉茶歇歇。”周云织笑着吩咐合欢。
顾妈妈笑呵呵道：“大姑娘真是客气。”
待合欢端了茶盏来，顾妈妈掀开盖子，一饮而尽，用袖子胡乱抹抹嘴巴，躬身笑道：“但凭姑娘吩咐。”
“还是由妈妈安排罢，”周云织朝院墙外看了眼，思量片刻，才道：“五弟那边就由我带着过去罢，剩下的就交给顾妈妈了。”
“是，姑娘慢些走。”顾妈妈忙蹲身行礼。
出了致远居的大门，周云织就带着合欢和两个小厮朝另一边的宁远居走去。
还未走近，几人便听到一阵嚣张跋扈的声音传来：
“她让你去你就去？我平时跟你说的，你都当成耳旁风了？！仗着自己得老爷喜欢，就敢指使主子院里的丫鬟，到底是奴婢一个！我倒要看看，若是太太知道了，会不会怪罪于她！”
话音未落，接着便有姑娘抽噎的哭泣声传来。
周云织和合欢对视一眼，合欢忙对身后两个小厮吩咐着：“麻烦两位小哥绕个道，从后门把东西运进去。”
说罢，便跟在周云织身后匆匆进了宁远居。
果不其然，里面有人在激烈的争吵。进了里院，只见当中有个身材窈窕，面容娇俏的丫鬟正插着腰，吊着眉梢飞扬跋扈的指着对面两个小丫鬟大骂。
对面两个丫鬟，一个早已半蹲在地上，可怜兮兮的抹着眼泪，另一个弯着腰，一边接着一边劝着。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听见合欢的呵斥声，先前那个还在颐气指使的丫鬟顿时闭了嘴。
周云织皱眉，“你们五爷呢？怎么不出来管管。”
那个弯腰的小丫头直起身，恭敬答道：“五爷一早就出门去了，说是去学里看看。”
“你哭什么？谁欺负你了？”合欢转头看向那个还在默默哭泣的小丫鬟。
周云织淡淡瞥了眼对面那个丫鬟，见她神色似有慌张。
旁边的丫鬟急忙解释道：“无妨无妨，不过是她做错了事，被鸢尾姐姐训斥了几句，她年纪小，面子薄，才哭的这样伤心……”
“是呀，”鸢尾犹豫片刻，上前陪笑道：“惊扰了大姑娘，真是不该，还望大姑娘不要计较。”
“罢了，”周云织见她们三缄其口，想来这种情况也不是偶尔，便不愿再管，“老爷从金陵运回的物件到府了，给五弟的已经在宁远居后门了，你们快些去帮忙罢。”
鸢尾闻言，忙给两个丫鬟使了眼神。
一开始答话的那个丫鬟忙拽了同伴起身，步履蹒跚的招呼人去了后门。
“大姑娘可要进屋坐坐，我们院儿有上好的龙井。”鸢尾笑着招呼道。
周云织环视一圈四周，推却道：“不必了，还得去太太那里汇报，我就不久留了，待五弟回来，你只需告知他一声便是。”
“奴婢遵命。”鸢尾行礼送了周云织出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