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想要说服一个人,一句话就能做到。
但是说服一群人,十句话,还不如做一件实事来的效果更好。
王尧一部跟其它各军比起来最大的不同在于他得麾下士伍居多。
这些士伍早已经在各自郡县服役过,甚至有的人已经服过数次更役。然后才被皇帝的一封诏令给招到了咸阳,又被国尉缭与蒙恬操练了大半年的时间后才来到了这边地。
他们年轻,更是自以为带着‘秦’字,便会天下无敌。
他们渴望建功立业,所以这些人很容易会被煽动。
前世被各种人画过各种大饼的王尧,自己虽然一口没有咬到,但也学会了怎么去画一张饼,甚至他画的看起来更加美味一些。
稒阳城中,蒙恬收回那双望向城西军营的目光,沉声道:“发生了何事?为何传来鼓声?”
廊下的亲卫面带异色上前附耳低声道:“将军,是王都尉的亲兵回营。聚帐点兵的鼓声。”
“你去看看他在干什么。”
亲卫领命离开,蒙恬刚刚回身就听辛胜沉声道:“日暮点兵,这是哪一出?此子太过桀骜......”话音未落,远处又传来声声秦风之音。
羌瘣更是怒哼一声,等着蒙恬给他个解释,后者只是瞄了羌瘣一眼没有一丝想要开口讲话的意思。
等到秦军大战之时才会呼喝得‘大风’声传来,远处天边又隐隐有火光泛起,蒙恬冷声道:“传令,王尧目无军法,入夜擂鼓,致使三军骚动。脊仗四十,着军法监即刻行刑。”
此时的王尧依旧站在高高的瞭楼上。
“匈奴不服王化,趁我大秦平定六国之时窃我中原疆土!
六王毕,四海一!
我等本该迎来盛世,可胡人一次次扰我大秦边境,去岁之时更是入我上郡腹地数百里!
这是我等帝国将士的耻辱!是我巍巍华夏,泱泱大秦的耻辱!
该死的匈奴人,一个只知道劫掠的异族首领居然自称撑犁孤涂单于!”
南宫护刚要开口,就见本就群情激昂,处于极致亢奋中的年轻人迫不及待的问道:“敢问都尉何为撑犁孤涂单于!”
“撑犁为天,孤涂为子,单于为广大。”王尧望着辕门的方向继续道:“可他们忘了,当今天下只能也只有一位天子!那就是我大秦始皇陛下!
陛下从不曾亏待有功将士,某家侥幸拜爵右更,官至边军都尉。
陛下厚恩,无以为报。
尔等可愿为了帝国,为了陛下,为数以百万的关中黔首不再日日活在胡人利刃之下,更为了你们自己日后的荣华富贵,与我守卫帝国边疆?”
南宫豹等一干士伍,齐齐锤打胸口大吼:“敢不效死!”
“敢不效死!”
“敢不效死!”
王尧嘴角微微一笑,双脚踩在瞭楼木栏之上抱拳高声道:“南雁北归之时,我等务必要使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抱怨!
哪怕你们战死,一时不得埋于故乡!待日后帝国大军所至,必带尔等荣归故里!
我不会让你的家人只会收到一封冰冷的文书,写着某日,某地大战,汝等阵亡或是失踪!”
喉咙已经嘶哑的王尧,一把拿起插在一侧铜环中的火把,望着下方黑压压已经看不清面孔的人群。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秀我甲兵。与子偕行!”
王尧一遍遍的低声吟唱,起初只有距离瞭楼最近的南宫护几人随着跟唱。慢慢的几十,几百,直到万人同唱的时候,整个稒阳的天空,弥漫起一股肃杀之意。
纵身一跃而下,举着火把来到已被抬到校场上的一副副棺椁处。
“听到了吗?尔等回家了。不久后你们就会回到亲人身边。这段日子先委屈下,别觉得营中兄弟吵闹就好。”
王尧挥手过后,百名亲兵抬起一幅幅棺椁走向前几日就已搭起的木棚。
“风......”
“风......”
“风......”
目送着亲兵抬着棺椁在呼喝得一声声‘风’中,穿过一个个五百人的方阵。
王尧慢慢平静下来,刚刚挥退了翳,正要让士伍各自归帐的王尧看着已经走出人群的三名黑衣军士,苦笑道:“何事?”
上将军的军令刚被高声传达,蒙冲一步跨出冷声道:“哪来的骚动?脊仗四十?我怀疑尔等假传军令!”
苏角等亲兵营的军官更是义愤填膺,就连士伍也真的有了骚动的趋势。
早就习惯眼观六路的翳发现南宫豹与南宫护正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一声不吭时,急忙收回了已经迈出一小步的右脚。
正当三名军法官不知如何是好时,举着火把的王尧冷冷环视众人一眼,冷声道:“说完了?”
见没人答话,转身一刻立马换了一副笑脸道:“心绪躁动,一时出言无状。三位莫怪。就在此地行刑如何?”
一边说着,王尧一边脱去身上的甲胄。
脱光了衣物看到刑具后,只穿着一条内裤的王尧,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啪!啪!啪!......”
“啪!啪!啪!......”
声音倒是挺悦耳,可他母亲的是真疼啊。
紧要牙关不让自己出声的王尧,心里更是亲切的问候着蒙氏一族的各代祖先。
行刑结束的三人在无数要吃人的目光中,迅速消失在辕门外的黑夜中。
蒙冲依旧喋喋不休的咒骂,句句没有蒙恬两字,句句都在咒骂蒙恬。若是再将几个穿插在里面的脏字去掉,王尧觉得他真是个读书人。
“苏角,蒙冲,目无军法,冲撞上官。各仗责二十之数,翳掌刑。其余诸人,各自归帐!”
披着斗篷的王尧丢下一句话后,便一瘸一拐的被搀扶着迈着外八字的步伐潇洒离去。
只是挂在嘴角的微笑被身边的楼烦看的通透。
骂声戛然而止,对着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的翳蒙冲拿手指着自己道:“我没听错?二十?”
拿手比划一圈,翳回道:“这么多人,似乎是没听错吧。走着?还是你再去求都尉?”
看了一眼地上残留的血迹,蒙冲皱眉道:“就这吧,大丈夫怎可相求于他人。”
“有骨气!”翳挑着大拇指说完,挥了挥手。几名手持棍仗的士伍向前而出,且时不时的搓搓两只已经有些冻僵了的双手。
“停!”挨了一仗的蒙冲急忙吼道:“是仗责二十对吧?我记得不是脊仗。”
翳眨眨眼:“有区别吗?”
“一个明天我就能下床,一个是明年我才能下床......”
“有那么严重?大丈夫不该跟都尉一样?”
蒙冲找了块相对干净一点的地方一趴:“军令如山,岂是戏言。”
翳点点头,行刑重新开始。
“你小子为什么也被打?”刚被打完的蒙冲一边穿着蒙枫递上的衣衫一边问道。
不等被打的皮开肉绽的苏角开口,翳在一旁冷声道:“冲撞上官。”
蒙冲面露一副思索的表情,拍拍苏角后背道:“嗯,你小子可以。”
“嘶!嘶!”两声,苏角苦笑道:“末将不敢。”
擦拭着手上的血迹,蒙冲转身问道:“都没吃饭,待会儿去我那坐坐?”
翳摇摇脑袋,不理会两人,转身就走。还要交令,自己还有一大堆事,瞎对付几口就行。
见翳走了,蒙冲也就不再理会苏角。只不过他离开时大摇大摆的那副样子让苏角觉得对方冲撞的上官比自己冲撞的官职要小很多。
“闷葫芦,搀兄弟一把。走不了了。”
涉间将手里的药材放到苏角的手中,一把将背起苏角后道:“好药材,治外伤的。我待会儿还要巡营。没工夫伺候你。”
苏角闻了一下药包,疑惑道:“不是军中伤药,你哪弄的?”
“左庶长给的。”
苏角想着昨日的一幕,沉声道:“闷葫芦,这里好像比其它营多了一点什么啊。这顿军仗挨的我怎么有种高兴的感觉?”
“贱皮子......”
营地正中灯火通明的大帐里不时传出几声哀嚎,巡营的士伍频频侧目,只是看到的只有守立在外虎背熊腰的南宫豹一脸生人莫近的模样。
楼烦手忙脚乱的给趴在木榻上的王尧上药,而王尧则有一声,没一声得嚎叫两嗓子。
“少爷,我要不叫师傅来吧?我手笨。”
趴在床上的王尧没好气道:“你手笨,就没几个手巧的了。我喊我的,你上你的。”说完觉得有些暧昧的王尧,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让楼烦的手速加快,再想着之前那吓人的微笑。楼烦一点都不希望只有自己在可能即将发狂的王尧视线中。
王尧背上一直向外渗血的伤口,让想要擦拭干净以后再上药的楼烦接近崩溃。
好在第二个可以随意活动的生物体出现了。
“末将行刑完毕,前来复命。”
努力转过渐渐要失去知觉的脖子,王尧悠悠道:“今晚南宫豹守着我就好。你去巡营。顺便将案几上的绢帛拿去给南宫护,你也好好看看,本来这几天就该演武军阵,这事就交给你跟南宫几人了。”
拿起放在桌案的绢帛,见王尧面色有些苍白,反而又开始了有失身份的阵阵哀嚎。翳急忙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营中将士可有怨言?”
走了没几步的翳,回身目不斜视的回道:“稍有怨言,只是都尉仗责蒙冲、苏角两人后。反倒是怨言颇有加大之势。不过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