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喊杀声一点也没有扰到楼烦的清梦,他只知道既然南宫豹来了,自己就可以不讲道理的好好休息。
南宫护更是闲庭信步般游走各处督战,未曾挥动一刀。除了让人鸣金以外,也没有去插手自己兄弟的这次发泄。
只不过他现在很想问问一直跟在少爷身边的南宫豹,广牧有没有被攻破?轲到底是不是死了?
“我不认为匈奴能拿到很多……”
南宫豹话到一半,就听身后有响动。
“说下去……”王尧顶盔掼甲而来,身后更是跟了不少亲兵护卫。
拿手指向一处:“边走边说,你们不用跟着。”
南宫护与南宫豹几人急忙跟上去,等看不到那一众亲兵后眼珠子一转南宫护开口,道:“在山上的时候鹰说过,轲为人贪财,狡诈但却疼他女儿疼到了骨子里。因此才让此人留守广牧,大军出稒阳前他也收到了他女儿的书信,还是我亲手交给他的。”
南宫豹想要插话,见王尧没有丝毫反应,只得叹了口气。
“知道自己女儿已经识字,拉着我喝了一夜的酒。所以少爷哪怕让他自戕,想来也是做得到的,何况只是烧掉广牧武库。”
纵火焚烧囤积大量军械,粮草的广牧,若不能换到同等的利益,枭首都是法外开恩了,可为了自己唯一的血脉,还有什么事是一个父母做不到的。
王尧之所以放心大胆的去用鹰嘴崖的一众山贼,除了自己有足够的利益打动他们外,无非就是将心比心。
这些常年游走在生死一线的山贼,有时候最在乎的不是自己能不能活下去,而是家人。
王尧无意间用一顿吃食换来了牛石头,之后他发现这个办法屡试不爽。
南宫护拾遗补缺的对这些人的家人格外上心,这就是他们的羁绊。
无牵无挂的人,因为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就很容易去背叛,甚至依着自己的性子干出些可能牵连他人的事。
南宫护觉得“少爷牵连我可以,我牵连少爷不行。”
被王尧接纳容易,但是再被南宫护筛选一遍,剩下的就不多了。
南宫豹甚至觉得轲在点燃大火的同时自己也走进火场,会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还能少受点罪。
“还有就是今夜匈奴袭营,无论他们是否拿到了大量军械都不可否认的一点就是,他们也很疲惫。
那些小部落的胡人联军也好,还是纯粹的匈奴人也罢,此时的他们比我们更像一盘散沙。老弱的……”
“炮灰”王尧接道。
“炮灰已经死绝了,几次拼杀已不见老弱,全是轻壮,但从开战至今,他们已经不能做到有效的轮换进攻。
要是箭矢足够,也绝不会只射杀那些什长、屯长,以匈奴人的性子该是不停的攒射。”
王尧点头:“还有吗?”集思广益,他要知道军中数的着的这几名高级将领的心思。
若南宫几人都有了放弃的打算,全军战损一半的他们也就全完了。
作为从一开始就跟匈奴交战至今的南宫护,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对王尧此时的判断有多重要,重重的吐出口气接着道:“匈奴人数绝对在十万甚至更多,天上的老鹰乌鸦秃鹫已经成群结队遮天蔽日。
秦国十万人可以长久的驻扎在一地,因为我们吃的是粮食,只要粮道畅通,辎重充足就可以,但匈奴不行。
但匈奴人不行,十万胡人他们的牧群就得大几十万,这里牧草的数量根本不足矣让他们拖下去。
他们也已经看到了都尉的大纛,所以我觉得决战就在近日。
匈奴或许因为怕咱们拼死一搏所以才畏首畏尾,谁都怕正面与我们作战,从斥候回报的匈奴营地分布上看,这些人看似死死的堵在我们面前,却还是留下了些许突围得空间......”
王尧知道这是南宫护的试探,嘿嘿冷笑一声:“这狗屁山坳,围三缺一不可能,却还是给我们留下了希望?你们说胡儿是不是看不起咱们,觉得我等都是贪生怕死之辈?”
几人哈哈大笑,就连一直没有开口过的南宫豹同样嘴角微微一咧。
有时候不想死跟怕死,真的是两回事。
“你们说他们现在会不会全力围杀咱们蒙校尉?”
南宫护收敛心神,眉头微挑回道:“那他们可是要吃足了苦头。全军半数弓弩箭矢全在蒙冲军中,着甲人数过半,只要蒙冲不降,匈奴肯定会撞的一头伤。
看似蒙冲已被围死,可我们与蒙冲也算是围死了眼前的匈奴一部。毕竟蒙冲虽然可以不救我们,但我们不会不救这支骑兵。”
王尧觉得南宫护说话有些阴阳怪气:“二哥有怨言?”
南宫护急忙躬身抱拳道:“末将不敢。”
“既然不敢,那就不要抱怨了。匈奴想要我们突围,希望保留实力也好,还是要逐个击破也罢......”
过了一会儿,王尧看着远处,长叹一声:“可他们没算到我偏偏不想出去。”
再次重申自己立场,思想高度统一之后,就该给干事的人给予支持。
“紧守林间各处要道。南宫豹,翳,苏角你们三人暂归南宫护节制。”
“诺”三人齐声应答。
王尧再次转身面向南宫护:“既然你觉得匈奴会围杀蒙冲一部,那就让胡人无暇他顾。”
南宫护很想反驳自己没那么想,是王尧自己觉得匈奴会那么做而已。可张了几次嘴,都没出声。
“还请都尉留下一支百人队,保护都尉安危。”翳大声的对王尧喊道。
自己跟苏角还有南宫豹都留在这里,王尧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
“不用了,我就回营睡个回笼觉,不需要保护。”
王尧将自己身边最后的五百亲兵连同他们的将领一起留给了南宫护,独自一人向着那空空的大营而去。
如果匈奴人攻破了南宫护楼烦两部共同驻守的这最后一条防线,除非再给王尧五千人,否则五百或是一千的亲兵根本毫无作用。
留下的几人各自皱眉想着什么,作为第一次参加这种小会议的苏角还有些不适应。虽然他也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可就这么赤裸裸直接被告知也有些发懵。
另外轲又是谁?一肚子问题却因军职最小,爵位最低又不敢问。南宫豹两眼阴沉看着自己的胳膊,一副谁都不想搭理的样子。
南宫护手拿一截树枝在地上不停地画着些什么,每画满一处就向旁边挪动一步接着画。
翳爬上了树干,站在高处想要在这黎明到来前的夜中看得再远一些。
南宫豹越看越觉得自家小姐手艺就是好,胳膊已经止血了。
大手驱赶着闻着腥味而来的蚊虫,对着南宫护问道:“你画明白没有?”
南宫护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两千多人,加上你带来的五百人跟都尉最后的五百亲兵我手中最多能战之人有三千。”
“刚刚战殁的算过了?还有三千也不少了。”
南宫护一愣,随即咆哮道:“你耳朵聋了,还是眼睛瞎了,你刚刚距离匈奴营地不过数百步,少爷说‘无暇他顾’你跟我说三千人不少了?
不到三千!”
南宫豹拿手扣扣耳朵,上前拍着对方肩膀低声附耳道:“少爷五日未曾合眼了。”
“哦?”
手指指向天空,南宫豹点着头,做了一个诡异的表情。
南宫护若有所思一拍手:“苏角,军中擂鼓你可带来了?”
“具在。”
“找个高一点的地方给我搬上去,另外找些潮湿的枝叶已做狼烟备用。”
“诺!”
苏角消失在夜色里,剩下的三人也向那条秦军最后的防线而去,低声交谈中不时有‘咔嚓,雷声’这样的字眼出现,像是说着之前那场持续不断的暴雨。
一个人的精神处于高压状态下久了就容易反应过度。
掀开帐帘的王尧回望身后的暗处,他刚刚就一直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与与南宫几人驻足交谈时,那种感觉转瞬即逝,所以才带着他们走到了下风位。可血腥味以及死尸腐烂得气味早已弥漫整个山林,他什么都闻不到。
现在那种感觉又来了,就像是后世自己第一次坐绿皮火车,就被小偷摸走了装钱的布袋。
你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就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尧本可以当场命人深入密林,到处翻一翻,可那些抱着短剑昏睡的士卒太多了,多到了他不忍心。
穿过议事的前帐,顺手将兵器架上的大戟握在手中,王尧一脚迈进休息的内帐中看着还躺在床上的吕泽后,嘴角微微一笑。
“最起码自己不是一个人。”
吕泽还在那一角昏睡,苦苦得与伤痛做着斗争。嘴里时不时的迸发几句低声得呻吟与哀嚎,听的让人有些抖动感。
手持大戟坐在自己榻前的王尧两眼冷冷的盯着帘门,仿佛帘门外就有一只准备择人而噬的猛兽,随时都会冲进来撕咬一切。
但王尧觉得自己更是一名猎人,既然是猎人就没有什么不可以捕获的。
南宫护说的很对,匈奴不能再跟秦军继续耗下去,可匈奴人既然可以得到箭矢,难道就不能截获粮草?
大军自从踏上草原后,便开始贪婪的让所有部落上交沉重的税赋,让本就刚刚熬过白灾的牧民更处于一种水深火热的日子中。
秦军一点点压榨着这些被找到的部落,更是按部落中的轻壮男子收取额外的人头税。或一只羊羔,或是一匹马驹。牛皮,牛角,牛筋等等一切都来者不拒。
在几名校尉轮番地梳理下,这些部落想要看到明年的夏天,就要在两个巨人之间选边。
广牧被屠,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眼皮开始上下打架的时候,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