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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三个月过去了。
浮云子当时随意地交代了一句:你觉得饿,就可以出来了。
这话也不是随口胡说的,方尘如果感觉得到饿,那说明药膏的能量被消耗完了,也就该是他破茧而出的时候。
正是因为这句话,他才始终没有动静,但意识始终是清醒的。这种感觉的确奇妙,因为吸收的是最精纯的能量,所以不仅感觉不到饥饿,还不会产生什么代谢废物,整个人都越发空灵起来。
差不多从第二个月开始,他偶尔能看到自己体内的一部分情况。
用修士的话来说,这更像坐观自照,思虑空明,方可感知天地自身。
只惜他对人体并不熟悉,所以也不清楚自己的情况与常人相比到底如何。只是有一点定是特殊的,那就是他的心脏!一开始,心脏外面有一层冰蓝色包被,内里透着岩浆般的赤红之色。
可渐渐的,冰蓝色与里面的“岩浆”开始接触,初期让他的心脏不时抽搐,那是冷热交替带来的不适。中期,二者混做一团,间或夹杂着几番绞痛。到最后,已经浑然一体,艳若红霞,流光溢彩,宛如琉璃。
……
二月二,龙抬头。
今天,是方尘的二十岁生辰,他的修养也恰满百日。
其实两天前他就觉得有些饿了,可他特意把破茧之日留到了今天。
因为他早有预感,这次的经历会是他人生的一个重要折点!
毕竟云雾山的那颗珠子、那张载有经文的帛书、还有那条水龙和那个大河蚌,无一不是离奇之物。
道观主人能保他百日不饮不食还身强体健,又怎么会是等闲之辈?
不仅是他,包括赵叔、庄泽、许军,只怕都不是普通人!
这些他都已经猜到了,他并不傻,百日光景,身体不能动弹,脑子却益发活泛,很多东西想的比以往更加清楚。
可在他除去绷带的那一刻,方尘还是愣住了,两行清泪倏忽而下。
因为伴随着绷带和那层已经乌黑僵硬的药膏一同摘除的,还有他一身死皮上狰狞的疤痕!
看着嫩红却没有疤痕的手脚躯干,颤抖地抚摸自己同样没有了疤痕的面容,他的心也在不自主地颤动。
十四年了,没有人明白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人异样的眼光,自己内心的枷锁,现在终于可以随着这层旧皮囊一起摆脱了!
无声得哭泣了一会儿,他才振作精神,看到床边有一件青白色道袍,心知这是道观主人留给他的,毕竟总不能光着出去。
百日不曾动用手脚,还略微有些不适应,举止稍显笨拙。待将他褪下来的秽物收拾干净后,他还是第一时间出门去拜见这道观主人。
出了门才发现自己住的地方应该是是道观后院,旁边还有三间屋子,窗户都开着,一眼就瞧出里面没人。
正前方是道观大殿,他连忙赶了过去。
果然,道观主人着一身素净的云白色道袍,简单几道流云纹案便是全部绘饰。
此刻他正盘坐在蒲团之上打坐静修。
方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立时叩头,“咚”“咚”作响!
三拜之后,已是额前淤紫。
浮云子缓缓睁开双目,捋须颔首,叫住了他:“好了,去给我端杯茶来!”
方尘闻言也没作他想,转身从大殿两旁的几案上沏了杯茶,端了过来。
浮云子瞥了他一眼,心中恼他愚钝,沉声道:“跪下奉茶!”
方尘虽然不明白其中深意,但眼前这人对自己有大恩,救命之恩是其一,再生之恩是其二,跪下奉茶也是应该,于是依言照办。
浮云子这才满意,接过茶水,浅饮一口,才道:“贫道素不理会繁文缛节,一切从简。今日你既然行了大礼,又在祖师像前奉了师茶,那我便收下你这个徒弟。”
这也是浮云子这些时日深思熟虑的结果,既然费了心思,就不能让那疯子占了便宜!
方尘此时一脸错愕,不知道自己端了杯茶怎么就成拜师了?
“嗯?”,见他发愣,浮云子又出声了。
方尘虽然不明白,可拜师就拜师吧,浮云子既然全他性命,予其再生,恩同父母也是应当,当即行大礼呼道:“弟子拜见师父!”
“嗯!我且问你,姓甚名谁,年岁几许,家住何方?”,浮云子满意的点点头,他对方尘的情况了解的还不多,此刻问来,也算不晚。
“恩师在上,弟子方尘,今日正满二十之龄,是江淮亭城人士。”,方尘在此事上自然是不会有分毫欺瞒。
“哦?今日及冠?那倒是你我师徒的缘分了。既如此,为师便予你一字,兼为道名如何?”
“全凭师父做主!”
“‘尘’之一字,其源从‘鹿’从‘土’,便择一‘鹿’字,既入我门下,该‘行’字辈,便定‘行鹿’二字,可好?”
“谢师父!”
浮云子瞧他乖顺,心中也有些满意,又道:“你今日破壳,想必还有很多需要适应之处,且自去!后院有灶台炉火,吃食就由你自己解决,若要洗浴,观后亦有一条山溪。明日卯时再来大殿,去吧!”
方尘心中激动尚还未完全平复,道一声:“弟子告退!”,便退出大殿。
殿外的景色当真绝美!
红枫如火,冬日里居然也能如此明艳?夹杂着点点青影,或是山水之色,天如碧玺,印照四方,实在透着几分仙意。
至于这浮云观本身,共分四处,最前方是道场庭院,正中一座丈高方鼎,三柱长香,烧出青烟不断。
中间是道观大殿,供着三清道祖及神农本相,庄严肃穆,其下有蒲团两个,供平日打坐静修。
殿后有雅舍五间,方尘就在其中一间养伤。至于另外四间,有师父的卧房,还有丹房、书房和厨房。
丹房放有丹炉药橱,书房置有道藏手札,一看就是重要的地方,他也没敢随便进去。
厨房里还堆着些许食材,多是果蔬,简单做上一盘充饥,却是唇齿留香,不知是他厨艺更进一步还是因为人逢喜事,亦或是食材的原因……
第四处,便是观后的那十亩药田,想来是为了方便炼丹所需。
逛了一圈,便觉无事可做,许是太过兴奋,也可能是这百日憋坏了,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他甚至还练起了春秋法。
一套拳法打下来,原本应该气喘如牛、汗如雨下,可如今却是益发神清气爽,不难想象他的身体素质到底在这次劫难中成长了多少。
他习武之事自然瞒不过浮云子,好歹也是金丹真人,只要他想,在这云观中又有什么事能瞒的过呢?
练完功夫之后,他就去观外溪流中清洗了身子。
虽在冬日,可他自那场大火之后就再也不知道冷是什么滋味了,所以也没什么好怕的。
却不想,这次他刚一下水,就被这冰水给刺激了一番!
倒也不是说无法接受,只是这种彻骨的透凉感对他而言实在新鲜。这也让他深刻明白,自己的身体是真的跟以前不同了。
二十岁这天,一切似乎都是那美好,犹如梦境,让他不敢轻易睡去,生怕醒来落得一场空……
好在这些都是真的,第二天醒来后,他才敢相信这一切。
卯时未到,他就来了大殿,师父似乎早就坐在了蒲团上,或许从昨日一直到现在?
“坐吧!”,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浮云子开口了。
方尘依言坐下,浮云子才问道:“你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一位长辈。”,方尘没有说的太细,因为在他想来,就算说出赵叔的名号,师父应该也是不认识的。
“是赵凤声吧?”,虽是问他,语气却显得很是笃定。
方尘感到有些诧异,的确没想到师父居然和赵叔认识。
看到他这个表情,浮云子已经可以证实自己的猜测,不由脸色难看了几分,冷哼道:“净是些旁门左道!”
方尘闻言也没敢搭茬,显然师父和赵叔的关系似乎并不太友好。
“你既入我门下,当知修真事,说说你对习武和修真的看法!”,浮云子随口问。
方尘至今不知何为修真,甚至就连习武也是一知半解,摸不到跟脚,自然是说不清楚的。
浮云子看出他这弟子是个闷葫芦,也不多等就直言:“武者,练筋骨,淬皮肉,壮气血,本事全在自身。而修者,妙法自然,功参造化,通阴阳五行,辨是非真假,道行不在躯壳,而是寄托于天地,布散与精神。及至大成,前者或可肉身成圣,而后者神游九霄云外,再不受凡胎桎梏。”
这话在方尘听来简直不可思议,修真到最后连身体都没有了,那还是人么?
浮云子见方尘这副神情,又难得的补充了一句:“那个境界,已经千年无达到了,不必妄想许多。不过如今修真虽然名声不显,却也不是那些粗浅的功夫可以相比的,过段时日,为师自会教你真正的修真术业,这功夫以后就别练了吧!”
虽然看起来师父是瞧不上习武,可方尘惯会看人脸色,师父这副做派分明是厌弃赵叔,才会刻意贬低习武。
不过看破不说破,在师父眼皮底下没必要惹他心烦,这套功夫他练了四年,内家功夫又不同于外家,想忘记也不容易。何况他本身也不是热衷于习武的人,所以很真诚干脆的点头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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