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一夜无事。
风三尺盘膝坐于床铺之上，静心明意，剔除杂念。过去十余年，每一个夜晚，他都如此度过。
虽不执剑，心在剑上，剑在心中，自不必执于长剑。
可是今日杂念难消。之前风三尺五问尘无畏，实则是以强人喻天魔，以乡民喻众生，以内贼喻厉山海之流。
当然，此厉山海，也不一定便是彼厉山海。
风三尺日后自会求证这一切，只是此时境界尚低，不必急于一时。而且三万年寂灭黑暗都已等得，重修至山境又何须三万年，如何等不得？
这五问，代表了风三尺对天魔入侵状况的五种猜测。
事实上，尘无畏无论答了些什么，都很难动摇风三尺的本心，他心中自有定论。
只是枯寂岁月匆匆而过，随意抱怨一番，以消心中苦闷，求个念头通达而已。
“若是如此，你也是个贼人？”
风三尺摇头，他并不认同尘无畏对最后一问的回答。
纵使天下之人，皆已为贼！我风三尺也要正本清源，以手中长剑劝世人回头！
夜深星稀，黎明尚远，若有新月如钩，亦可以烛照万物。
群星黯淡，又何妨大日凌天、皓月当空？
……
雄鸡一声，天下未白。
新外门弟子聚居之处，破风声与震剑声齐鸣，扰得众外门弟子难有清梦。
“究竟是哪个不知好歹的？天还未亮，便起来练剑。知不知道这样，会打扰别人梦中修行！”
“还梦中修行，你这厮呼噜震天，今日可算有人治你咯！”
“别啊！听了五年的呼噜声，本来早已习惯，今日一断，反而睡不安稳！”
“你来灵剑派，到底是练剑，还是练贱呐？剑鸣之声，难道不比呼噜声好听？”
此言一出，一时间谁也无意追究，究竟是何人在此时练剑。
反而争论起是剑鸣破风之声好，还是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好。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剑鸣一方认为，剑修之人，如何听不得剑？早晚听剑，利于一心向剑，不必苛责练剑之人。
呼噜派则又分为两个阵营：
一则执言——剑修之人，终日练剑，难免身心疲惫；呼噜声虽有碍于休憩，却是人之常情；晨起练剑之事，却非如此，可以另辟他处，或另择一时辰修炼，何故扰人清梦？
另一阵营声言，呼噜声已听得多年，若是缺了此声，恐怕难以入眠……
两方三阵营，一时僵持不下，谁也不能说服谁，竟各提了宝剑，欲以剑决胜负。
晨起舞剑的，自然是风三尺。听众人之言，观众人之行，他不由长叹一声。
天下第一剑修宗门的弟子，竟会因剑鸣与呼噜之争而拔剑相向。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哪个敢信？
虽说只是外门弟子，但外门终究也是灵剑派外门；纵是九流宗门弟子，也不会行如此荒唐之事。
风三尺是这么想的，管理外门起居诸事务的老剑修晨杨，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晨杨，便加入了这场荒唐的械斗。啊不！他是以长辈名位，制止了这场纷争。
只是，
他并非以言语制止，而是以最能说服剑修的方式介入——提剑而入，剑扫诸外门弟子。
众弟子见晨杨提剑而入，哪里敢还手？只是剑招已出，再难回头。
一阵连续的剑刃相交声之后，便是响彻九涂山的诸生惨叫之声！
直惊得远在七星山休憩的尘无畏浑身一抖，“嗯？这灵剑派也兴杀猪吗？哦！许是今日入门，上告诸天之用……”
犯事的一干外门弟子，口上叫苦不迭，心里哪里敢埋怨晨杨老剑修。晨老前辈要是下起狠手，他们这些外门弟子的命，今日便已交代在这里。
还好晨杨使的是无锋重剑，还好他没有起床气……
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内门一行十三人，一大早，又被派遣前来试探风三尺。
此刻行至九涂山脚，甚是不解——我们还没挨揍呢，是谁在叫喊？
十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要不要继续上山去找揍。
最后，还是领头的李怀剑定了主意，“情况有变，午时再来”。
此番晨起练剑，是风三尺此生第一次练剑。真是说不出的欢喜，道不完的舒畅。
虽然境界所限，已舞不出前世之剑，但仿佛轮回一般，又使他梦回前尘少年时。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甚至不同的肉体，但，
但那一颗向剑之心，从未改变！
收剑回鞘，不觉全身已大汗淋漓，换了一身衣物，便往百味斋用朝食去了。
上古之时，皆用两餐，如今改用三餐。风三尺十五年来，还是不适应三餐，仍是一天用两餐。
虽谓朝食，实则尽为肉食，常人只觉荤腻，风三尺却吃的自在。
别人奇怪他吃的东西，他也觉众人奇怪。为何这些外门弟子，不是这里青一块紫一块，便是腿脚不便、额青脸肿？
他也听得众人惨叫，但听声音中气十足，哪知会如此惨淡？
迅速用完朝食，各新入外门的弟子，便被汇至一处，由晨杨带队，前往主峰凌云峰。
在去往凌云峰途中，各外门弟子虽不致明里指指点点，却也暗自窃窃私语。
“这人，谁啊？新入外门弟子，共二百二十人。我已全部记下，怎会忽然多出此人？”
“二百二十人，你全记下了？怎么你不进内门，反而来外门凑热闹！”
“说正经的，这人要么是凡间的皇亲国戚、权贵之后，要么是哪个老不羞在山下的私生子！”
“莫要胡言乱语！灵剑派乃天下第一剑修宗门，怎会受山下影响？应是后一种可能。”
“不合理，不合理！若是后一种，怎么不进内门，反而来我们外门？”
“息声！”
众人议论之声虽小，但终究逃不出晨杨之耳。晨杨虽然不明就里，却听不得“老不羞的私生子”之言。
他已经犯不起错误了，再犯大错，怕是要外派到山下去。一出灵剑群山，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故而出言制止了众人的“诋毁”，其实不受重视、未收到消息的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但不能明说，绝不能明说，也不能仍由流言散布，至少在凌云峰内，绝不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