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寻常的周一,没有任何不对劲儿的地方。
我照例早上六点半起床、洗漱,乘电梯到楼下健身房变速跑二十分钟、拉伸,回家梳洗打扮、换好行头、出门;在公司对面的便利店吃早餐,八点四十五打卡上班,开始一天的工作。
我分别在这几个步骤开始时给Clemence去电话,均是未开机,微信留言自然是不回的。大概飞机还没有降落吧,我查了下航班,的确如此。
她信息里说大概不回北京了。那条简短的文字信息被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她想表达的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还是说漏打了几个字?昨晚把和她最近的聊天记录都看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她会忽然离开的迹象,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八点五十,我照例在公司茶水间泡咖啡时,旁边正端着养生花茶喝得优美的前台妹妹忽然站得笔直:“秦总。”
是秦朔和公司法务和财务总监一起朝他办公室那边走。
他听见有人和他招呼,朝我们这边看。
“秦总。”我也只得和他打招呼,很想这时候能“借一步说话”,但在科望集团,我只是这上万员工里的一员,凭什么在工作时间让董事长给这个特权?
他机械地和我们点点头,眼神扫过我时似乎有多逗留那么一秒,像是有一丝欲言又止的意味。当然,这也只是我无端的猜测,可能完全只是我的心理作用而已。
董秘张总自从科望停牌后情绪都挺焦灼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和法务、财务以及其他董事会成员一样,都和秦朔在同一条船上。在科望挥洒的这十几年青春,好不容易熬成了个中高层,如果因为股权斗争而被迫离职,像她这种情况,四十多岁重入求职大军,且不说心理是否接受得了,能找个什么样的工作更是不得而知,但一定不会像有秦朔做总舵主的科望这样如鱼得水了。
但今天她一扫前些天的阴霾,朝气蓬勃地哼着小曲儿就进了办公室。
“哟,看来这个周末张总过得享受啊。”方珂很快也发现了她的好心情。
“哈,雨过天晴,一会儿我们就该复牌了。”张总喜滋滋地。
“哇!太好了!”
“怎么解决的?”
“秦总不愧是秦总啊……”
办公室沸腾了,但张总卖关子不透露到底是怎么搞定的,让我们自己看公告。平时公司发公告都是由我负责和财经媒体对接,这次看来事关重大,张总是周末自己亲自加班了。
科望总算能复牌了,我也不用一天到晚地接那些唉声叹气的股民电话,一遍遍毫无底气地让他们耐心等待了。
新的一周,总算有些好事情发生。
“为了庆祝我们打了次胜仗,也为了感谢这段时间大家的努力工作,今天上午我请咱们部门所有人星巴克,大家在群里面说一下自己想喝的口味,一会儿统一买。”张总又宣布,换来大家一片叫好。
元气满满地一周,连我的心情都跟着好了不少。晚上丁毅勇出差回来,我一定要好好问问他科望复牌的精彩故事,再好好表扬他一番,小伙子辛苦了,小伙子干得不错!
“大家都统计好了是吧?晨儿,那就辛苦你去跑一趟啦。”张总嗲嗲的声音飘过来,虽然平时买咖啡这事儿一般都被办公室的男孩儿给包了,但这时候能出办公楼溜达溜达,即使是帮大家跑腿买咖啡,我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个点的星巴克人还挺不少,高端商务人士们似乎都得带杯咖啡去公司才能面对一天堆积如山的工作。排我前面的金发美女长发一丝不苟地盘成一个簪,穿着黑色无袖紧身连衣裙,拎着棕褐色公文包,像极了律政俏佳人里的形象。
这时的金融街充满魅力,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路上的人大多穿着体面,行色匆匆,皮鞋在水泥路上敲击出一种忙碌的节奏;咖啡馆里坐着的人也是煞有介事地面对着电脑,等待区的人丝毫不浪费时间,低头翻着手机,搜索周末这两天发生的国家大事,等着一会儿去办公室跟同事高谈阔论一番。
我左右两手各拎着一个纸袋,里面各装着四杯咖啡往渴望大楼里走。此时太阳已开始蛮不讲理地狂晒下来,我当然不像刚才出来时那么有闲情逸致,只想快点走进有冷气的大堂里。原来电视里那些帮着打杂买咖啡的小妹是这种心情啊,电梯门关上时,我心中不由得想。
回到办公室,大家领了咖啡后开始正式工作,我赶紧打开股票系统看公司的公告,这次到底秦朔献出了什么法宝,让这次蒋荣华的恶意收购没有成功。
公告宣称,科望集团将与孙英集团签署战略合作协议,原本孙英集团所持有的科望近12%的股权表决权、提案权以及参加股东大会的权利不可撤销地委托给科望管理层,为期一年。这个公告无疑宣布秦朔重新拿回公司的控制权,从现有的信息上来看,至少这一年是安全的,除非蒋荣华还能撬动更多的资金用更大的杠杆在二级市场继续买入。但成本太高,毕竟都是生意人,没必要为了置气而做这么明显的赔本买卖。
而且事实上,即便蒋荣华想这么做也做不了了。
因为,在这条公告之后,还有另一条:《关于提请查处盛世资产及其控制的相关资管计划违法违规行为的报告》,此份报告同时向向证监会、基金业协会、上交所等监管机构递交,报告里表示质疑由蒋荣华所控制的盛世资产采用资管计划增持科望股票事项请求查处,认为盛世资产违反信息披露及资产管理的法律规定,并由资管计划让渡表决权的合法性等提出质疑。
典型秦朔的做派,硬碰硬,没有协商地余地。一方面引入新的合作伙伴,另一方面让高层给对方施压,从政策上、舆论上都压制对方。A股大部分是政策市,没太多逻辑可讲。盛世资产这么个纯靠资源资金和政策优势在市场上混的人,如果遇上不利于他们的新政策出台,可够他们喝好几壶的。上周丁毅勇和我说秦欢来了北京,我当时并没把这和科望联系起来,现在想来大概是帮秦朔到会里疏通关系去了。也对,这种事情让律师出面,一方面自然可以避免一些不合规的操作,另一方面秦欢和秦朔是堂兄妹,她父亲又在会里当委员,走动起来比他一个在风口浪尖的董事长可方便得多。
至于孙英集团嘛,也很耳熟,不属于地产行业,但是是地产行业的下游,主营建筑装饰起家的,简单来说,就是搞装修的。科望孙英这两家公司签订战略合作协议倒也是无可厚非,不过孙英集团什么时候有科望12%的股份的?这可就有点神秘了。
我上网好好搜了搜这家公司,艹,这一搜吓我一跳。孙英集团就是秦朔前岳父孙英的公司,当时他们离婚他前妻孙茜分了5%的股份作为赡养费,再加上之前孙英集团通过非公开发售买的那些,零零散散地竟然就攒了那么多。
所以说是怎么样?这就是他们忙乎了这么长时间想出来的终极大招?
看上去还挺皆大欢喜的,破镜重圆,一次力挽狂澜的复婚保住了科望集团大部分董监高的饭碗,保住了股民的口袋,更重要的是,保住了秦朔他爹给他留下的江山。
那Clemence怎么办?!
一想到她,再想到那条一直困惑着我的消息,我一下全明白了。这家伙一定是已经知道这件事情最终的结果,所以才忽然想到要给我们做了一桌子菜,所以才一声不吭离开北京。我就说那天她去机场在车上给我挥手时好像眼睛红红的,我以为是是车灯照的。
原来是因为她暗下决心不回来也不告别了。她一个人独自扛着这一切,生怕我们安慰她。
我真不应该偷那个懒,我应该坚持把她送到机场,或许还能在她进登机口时给个拥抱,还能看看她离开的背影。她或许会觉得北京挺好的,有这些朋友就很值得,或许有天回心转意,又回来了。
可现在,这个女人就这么满肚子委屈闷在肚子里,一声不吭地跑了,我连她是不是真的去了瑞士也不知道。
科望开盘大涨,办公室一片欢腾。
我鼻头发酸,眼泪在眼眶里直转,想到她自己心灰意冷在房间里默默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我还像个傻子似的什么也不知道。我真是太粗心太傻缺了!
秦朔真不是个男人!
我从门缝里瞄了眼秦朔办公室,里面的人出出进进,门虚掩着。
我看了看办公桌上自己刚带回来还没来得及喝的热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