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唐连声道歉,正要伸手将他扶起来时,两眼定睛一看,惊讶地叫道:“毛豁,怎么是你?”此时周唐看清了,被自己撞翻在地上的正是自己第一日来到荆州城时,企图敲诈自己,后来又在冷蚤坊被他从樊天闻手下救出的那位“无常客”毛豁。
趴在地上的毛豁听到眼前这位村野莽夫竟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他先是一愣,随后盯着周唐的脸尽力回忆,可脑海中根本想不起自己还认识这么一个人。“你是谁?不许叫我毛豁,叫豁爷,豁爷。”毛豁揉着脖子站起身来,对着周唐用命令的口味说道。
“是我啊,小唐,那个当了一块表,被你瞄上的鱼儿,你还记得不?”周唐想到自己此时易着容,又想到那日他并没有告诉毛豁自己的真名,于是出言提示道。
“小唐我自然是记得,可这脸……”毛豁一脸懵圈地指着周唐的鼻子说到。
“借一步说话。”周唐扶起地上的毛豁后朝巷子里走去。
原来毛豁是刚吃完午饭,正好刚出家门准备去遛食,一出巷口便被周唐撞倒在了地上。他家就是这巷子内的第二户,两人进了大门后上了门栓,周唐才将实情告诉给毛豁,毕竟在黑疤之前,毛豁是他在这荆州城里最信任的人。
“这泥巴是怎么活的啊,竟然跟真的一模一样。”毛豁听了周唐的话后,用手指轻轻掐着他的脸,不可思议地说到。
“别掐了,你给我扣掉一块,我不但会吓着路人,还可能会暴露身份。你那日离开了冷蚤坊后怎么没再去那间典当行啊,我后来因为有事去找过你,可你不在。”周唐向后撤了两步,对着毛豁说到。
“看见这表又回到了你的手上我也就放心了。那无常客可是个昧着良心的行当,我又怎么会重蹈覆辙,要不是那时急着给樊天闻筹钱,我也不会悖着祖上之德去干那种事。哎,不管怎么说,樊天闻那结你算帮我解了,我毛豁也没多大本事,只好替你赎了那块表,算是聊表谢意吧。”毛豁一边说着一边将周唐请进他那矮破的房屋内。
“原来那表是你替我赎的啊!”周唐一直猜不到是谁替他赎了那块表,听到毛豁的话后,这才惊奇地感叹道。
“是啊,现在我也戒了赌。想想之前的我就是块滚刀肉,可通过这件事我算是明白了,一个人连报恩的能力都没有时,那种痛苦的滋味。你放心,在这荆州城谁要对你不利,我第一个出来挡刀子。”毛豁坚定地说到,周唐从他的眼神中看到的是真诚的忏悔和愧疚。
“你言重了。浪子回头金不换,如今改了就好。咦,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多古画珍藏。”周唐随毛豁进了他那间矮破的房屋内,正出言宽慰毛豁时发现这间屋子里横七竖八地堆满了散发着霉潮味的纸卷画轴,于是好奇地问到。
“嘿嘿,要是古画就好了,我也就不会如此落魄潦倒。这么多的画卷卖个一两幅我也就够讨个媳妇的了。哎,这些不是画卷,只是我毛家从祖上便积攒下来的各种地图图绘,有户部的田地图册,有兵部的军事地图,还有一些列代毛家先辈游览这两湘西蜀之地时随手绘下的图志。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祖上曾是北宋年间负责修绘全国地图的‘九域图志局’的首席大臣,穷尽一生踏遍了祖国河山,测量绘制了当时最精确完善的《九域图志》,缩放比尺高达一比一万,凡是山体绵延超过五百米的都在其上有标注。因为我祖上便是这荆州人,所以他又将两湘西蜀二十八州的地形地貌抽出单成一册,特意交给本地官员,以供他们做地方志的修缮之用。从那以后,我毛家先辈就像着了魔一样,对绘制地图沉溺其中,不断的完善前辈留下的图志之时,也绘制着自己那一代走访山川时测绘出的地图。就这样一代一代地传下来,到了我父亲那辈,还有贩货的马帮和镖局每次接到远行的任务时,都会找他绘制一幅详尽的地图。父亲他只要知道了那些人提供的终点后,便会在这些毛家先辈留下的地图上规划出一条最有效的捷径出来,一日之内就可绘制出一张精确完善的行路图,所以我家那时候还不愁生计。哎,可惜我生不逢时啊,自打清朝亡了,溥仪被踢出了紫禁城,那皇帝的位置三天都能换五个人了,天子都不稳,世道怎能不乱。强盗横生,官匪勾结,再没人压马帮出去易货了,也没人够胆走镖了,所以我们毛家这门手艺也算是快要到灭绝的时候了。无所事事的我才这样堕落下去。我赌的时候,我骗的时候心里都遭受着毛家列祖列宗的训斥。真不知道这国家何时才能回到正轨上,在这样下去,只怕如今像我这样的人,心中还残存的那点气节都怕是快要殆尽了。”毛豁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
周唐听到毛豁的苦诉后,他本想说点什么激励他的话,但一看到眼前这间矮破到快要坍塌的房屋和屋内的一张三条腿的凳子上剩有的烂菜头后,周唐还是硬生生地咽下了想说的话,他随手翻了翻几张精绘的地图,又和毛豁闲聊了几句后,便与他道别,匆匆地离开了此处。
周唐兜兜转转几圈,确定身后没有人跟踪他后这才依照暗号敲开了中午离开的那间宅子。
“周公子你可回来了,可急死我家小姐和顾姑娘了,她们都以为你出了什么岔子了!”小七插好门后,对着周唐焦急地说到。
周唐只是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后便跟着她钻入地道回到了风入松内。出了地道后,周唐对着满脸焦急,正要开口询问他的顾天依和十一娘讲述了自己碰见能印大师的经过。果不其然,两人听到能印大师所讲的故事和所说的话后表情瞬间呆滞,一脸茫然。周唐也没继续说自己遇到毛豁的事,这对她们都不重要。周唐抽出一把椅子坐下,从怀中取出那六枚“云跃双浪尖”的标志,放在眼前仔细地端详起来。当时自己在能印大师离开后,又读了一遍那章创世篇,就在那时,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丝灵感,正是关于解密这六枚标志的,可现在无论如何也寻不到它的半点踪迹。周唐随意地拼接着它们,想要给自己一点启发,但他在桌子前绞尽脑汁地苦思了整整一下午也没有半点斩获。
沉落的夕阳也渐渐散尽了最后的余晖,夜色悄然垂下。小七已经向坐在周唐旁边一直陪他盯着那六枚标志的顾天依使了几次眼色,告诉她晚饭已经做好了,让她提醒周唐一起去吃。顾天依看着此时正在紧锁眉头的周唐盯着手中的纸布陷入沉思,也不忍心去打扰他,便向小七示意了一下,再等等。小七没有办法,只好坐在窗口边的位置处做起了自己的活。
“哎,怎么还是看不出一点端倪来呢?”周唐终于颓丧地长舒一口气后,闭上了早已昏花的双眼,低下头来无可奈何地叹息道。
“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的。不如我们先去吃饭吧,小七都没有去吃,坐在那边一直等着我们呢。”顾天依安慰着周唐,想借小七之由让他先去吃饭。
周唐察觉到天色已晚,听到顾天依的话后,这才意识到因为自己的缘故,耽误小七都没吃到晚饭,不免心生歉疚之意,他抬头看着已经走到桌前的小七正要开口时,没想到小七一看到周唐手中的那六个“云跃双浪尖”的纹饰后,顿时两眼放光迅速地凑上身来,指着它们兴奋地对周唐说到:“啧啧,周公子,你这纹饰真是漂亮啊,能否给我拓上一个,我正愁下个月的剪纸大赛不知剪个什么花儿出来呢?”小七说完左手晃着一张剪得不成形状的红纸,右手握着一把袖珍花剪刀。
“小七不要胡闹,周公子那纹饰关系重大,怎可交由你随意剪裁。”还未等周唐开口,十一娘端着饭菜从后房出来,对着小七说责道。
周唐刚要笑着刚要向小七解释到,可当他看到小七手中被她剪裁的那张红纸和另一只手中的剪刀后,周唐突然两眼一亮,全身激动地打了个机灵后大声地说到:“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说不定这便是一解。”周唐说着兴奋地掏出钢笔,抽来两张白纸后就将那六枚纹饰两两一组地拓绘下来。
原来周唐想到《燃灯趣谈》中创世篇中的那一段话“创世者看到这样一个毫无意义的循环,只能改变没有生命的事物的他,也不知如何才能让人产生灵性。苦思冥想之后,他在地上画了无数条弯曲的曲线,然后将凸起的线条所在的大地拉成隆起的山川,又将凹下的曲线所在的大地压成山谷。”这便是创世者使人灵性觉醒的妙笔。古理相通,起伏的地形使原始人产生了灵性,那会否天机源的布局之人借此玄机指代起伏的地形使人得到入源的资格呢?这枚由错综复杂的曲线构成的“云跃双浪尖”的纹饰是否也暗藏着凸起的曲线代表山川,凹入的曲线代表山谷的意思呢?不管怎样,先试上一试,总比毫无作为的盯着它发呆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