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人之鉴,多有不当之处,还望见谅。”庞赋落座后双手拄在木杖的杖头上,面目慈善地对着周唐说到。
“应该道歉的是晚辈,我冒失地为求胜负而借先人藏在古物中的难言之隐,实在是多有得罪。”周唐下身施礼。
“我看未必,你若是想要言明宝刀之中的秘密,又何必三次崖前勒马,等待着我那兄弟出言相阻。哎,可惜啊,事实上他对此事一无所知,所以对你要说的秘密自然十分好奇,又怎会阻你之言呢?”庞赋饶有趣味地盯着周唐,虽然口中说出这些话来,心中却一直打量探寻着眼前的这位年轻人。
“前辈真是好眼力,在下并非耍奸斗狠之人,此番出场参赛也不过是为了救下朋友的一条性命。然而万万没想到,却在那‘金中锻金’的比赛中排在后言之席,这才迫不得已只能借这把宝刀中‘活舍利’的隐密反败为胜。”
“听你口音,南调之中又含北腔,不像是本地人呐。那老夫我就奉劝你一句,西南之地,自古神魔共生,隐藏着太多的秘密,能早脱身就早早离开吧!”
周唐听出了这位老者话中的善意,他说到:“多谢前辈善言,不过晚辈此行事关人命,容不得半点退缩。”
“哦?不知你前来寻谁?”
“巫马一族家主,巫马圣。”周唐望着眼前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心中不愿再出言相骗,不如所幸说出来,看能否得到一丝线索。
庞赋一听周唐所言,两眼猛地闪过一道精光,大声问到:“栽苗还是撅枝?”(意思是报恩还是报仇。)
“既不栽苗也不撅枝,只是希望见上一面。”
“哦,那么你究竟是什么人?”庞赋想到周唐刚才表现出的鉴赏技艺来,盯着他出声问到。
“西南之地既然有了这么多的秘密,再多一条也无妨。秘密还是不说破的好。”周唐从老者刚才的神情中察觉出了他与巫马圣之间肯定有所关联,不过他也看出了自己若是直接询问,那必然无果,对于这位老者,相劝不如相激。
“也罢,也罢。那我们就后会有期。”庞赋说完,眯起了双眼。
周唐施礼作别后转身欲向门外走去。然而两步过后,他背身而语,出言相激道:“天下只知和珅长子丰绅殷德乃是乾隆皇帝十公主固伦和孝的驸马爷,却不知奉乾隆御命隐居于西南之地的和珅次子。当年乾隆为了远离庇护的和珅次子可以更好的隐姓埋名常居于此,便赐姓‘庞’氏,‘庞’字取得就是‘护龙之主’的形义。乾隆临终前为了巩固大清江山,迫不得已,做出了让嘉庆帝牺牲和珅而扬威立名的决定。所以他给生前的那位贴身老奴留下遗言,在嘉庆处死和珅的前夜闯入天牢,让和珅用自己曾经赐给他的那把‘天字十七号宝腾腰刀’结束他的性命,事后务必将这把宝刀带给千里之外的和珅次子,以安其心。我不想知道当年你的祖上先辈究竟奉了乾隆皇帝什么样的旨意,竟然放弃了京城安逸的生活而隐姓埋名定居在此,因为那是秘密;我也不想知道当年你的祖上先辈从那位老奴手中接过这把父亲自尽用的御赐腰刀后,怀着怎样的心情,之后又是如何对待先皇的旨意,因为那是秘密;但我想知道的是你眼神中那份颓丧之气来自何处,因为对于一个鉴宝者而言,你神气之中的死相已经再也读不出宝物之中的灵性了,换句话说,你于这古物等同于废人。但从你举手抬足间我能看出你鉴赏底蕴深厚,可如今双目空洞,你究竟为何成为了这番如阿房旧地,盛宫之墟般了无生趣的颓荒之景。”周唐说到这里,驻足而立,不再前行,等待着老者的回应。
厅堂内沉静了许久之后,庞赋终于开口道,“后生,你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眼力和度气之才。这枚徽章你拿着,去天门按照其上的标志去碰碰运气吧。这是十二年前巫马圣在那场‘族宗诛’战胜我后,用来羞辱我的纪念,当时他说是倘若我不服,便拿着这枚徽章去天门找他,自有人知会他前来应战。老夫我当时被败得尊严尽失,巫马圣更是毁了我所有的心气,哪里还会再去寻他。只是这枚徽章我一直存在身边,像是一记耳光一般,时刻提醒着自己这份耻辱。”庞赋说到这儿,心中隐隐作痛,他一扬手,将一枚金质的徽章抛向了周唐。
“嗖”周唐微一侧脸,伸出两指夹住了那枚徽章。“‘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我们这些古物鉴赏师,依凭的就是一份心力,越敏感就越有为。然而心敏则多忧,则志脆。古往今来技法高超者多如繁星,但事有所成者屈指可数,正是因为敏感而坚韧的心力非是常人所能拥有。昨日似沉舟似病树,而明日是千帆过,是万木春。希望下次有幸再见时,在下看到的是一位精神矍铄的前辈,不枉当年的那份英姿勃发。告辞。”周唐将那枚徽章放入怀中后推门而出。他小时候在济州府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因为在自己引以为傲的方面被人打了眼,毁了心志,从而一副生无所恋郁郁寡欢的候死状态。对于这样的人,相劝不如相激。
周唐并没有按原路再回到前院,既然现在有了巫马圣的一丝线索,那荆州城就没必要再多作停留了。他从偏门绕出,准备直接去往天门,根据这枚徽章探寻巫马圣之处。此时周唐回忆起刚才自己所讲的那个秘密,心中这时才泛起了强烈的好奇,当年乾隆皇帝秘派和珅次子在未成年之时便来到西南之地隐居,究竟所为何事?就在周唐还沉浸在思索之中时,他推开侧门,忽然发现眼前站着一位大汉双眼正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充满了一种看见猎物走近圈套的得意神情。
“樊爷果然料事如神,他说你小子定会屁也不留地开溜,这才命我在这儿候着你。哼,果真被我逮了个正着。走吧,别难为兄弟,樊爷说有大事相商。”黑疤吐掉嘴里的秸秆,放下架在墙上的腿,靠近周唐后用力地将他撕拽了一把。
周唐明白自己刚才在场上表现出的鉴赏技法勾起了樊天闻的兴趣,虽然他是个造假者,但这人也明白古玩界中伪不可独存的道理。赝品也分等级,樊天闻所做的赝品是足可以假乱真的精品,那就需要有鉴赏技法高超的朝奉在一旁提点出需要着重留心处理的地方,掩盖纰漏。所以对于樊天闻而言,周唐便成为了他的赝品可以再进一步逼真的技术支持。看着身旁如猎犬一般盯死自己的黑疤,周唐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脱身的可能,只好依照着黑疤的指向无奈地朝窄巷口走去。
“对嘛,都不知道你乱跑个什么劲,到头来不还是逃不出你黑爷的五指山嘛!不过你小子评断那些个玩意还真他妈的有意思,啧啧,和说戏文的一样,比那些个像背悼书的朝奉强多了。”黑疤见到周唐比较配合,便跟在他的身后轻松地聊着天。
周唐并没有出声搭话,他内心盘算着待会见到樊天闻后,如何利用自己之前所讲的南方革命党人的身份,夸大此行来找巫马圣的重要性,恐吓樊天闻使得他不敢硬扣下自己。正在盘思之间,周唐走到了巷口,他回过头来准备询问黑疤是转左还是转右时,一道人影从巷子外贴墙闪入,冲向了周唐身后的黑疤。那人一手擒住黑疤的前脖颈,另一手绕到他的身后,迅速用肘尖猛地砸向了他的后脑,动作迅猛毒辣,还未等周唐反应过来时,身材高大的黑疤已经失去了意识瘫倒在地。
“你,你……”周唐从没有见过如此干净利落的擒杀,更何况是离自己不到一步的距离。他大脑一片空白,支支吾吾地不能言语。
“你是哪个部队的?报上番号。”那人将倒在地上的黑疤向巷内拖了几步后,转过身来望着周唐问到。
“部队,番号,什么意思?”周唐疑惑地望着这位身形挺拔的中年男子,看到他面部黝黑紧致,两道浓眉透射出庄重而内敛的气质,稀薄干燥的嘴唇好像只有血与汗才能将其浸润。周唐意识到了,他是一名军人。想必刚才也在那处别院内听到了自己给樊天闻表露的身份,或许他正是一名国民革命军军人。想到这儿,周唐产生了种说谎被人当面拆穿的羞愧之情。
“上车再说。”
就在这时,一辆福特汽车停在巷口,那名军人跨上两步后打开车门将周唐先请上车,自己也随后跟了进去。周唐尽管心中非常的不情愿,但还是无奈地坐进了车里,毕竟对方是在一眨眼的功夫里都能收拾掉黑疤的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