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正和研发部众人一对一谈话，聊部门最近人心惶惶；总助慌慌张张喊她，想想怎么应答有关杭的问题。午饭后轮到她上老板那儿，不料劈头一句怎么还没拿出文件专员工作交接方案。约的是明天向您汇报呢，今晚我整合完毕写一份总结；她暗骂总助给的信息不靠谱。紧接着一口大锅抛来——功能组负责人是你还是技术总监？老板盯住她，命她讲明白。总监事务繁多不能由其主导，至于你提议的人选，考虑过学妹的工作稳定性吗；设计组织架构的突破口在于找到这个组织的责任承担者，我教导过不可拼盘，更不能“水银泻地”，要建立三至五人的核心工作群。
水银泻地，您想说一盘散沙吧；她暗嘲语文教师竟也错用成语。寥寥数句最后还是讲了讲杭。老板开口后她追问，您对他的首次开题为何非常不满意。早上在杭的电脑里翻到答辩评审记录，三人均分皆在70分上下相差无几，她睁大眼睛做出好奇不解的态度。老板道不是报告本身问题，看的是解题逻辑和工作心态，答辩时他患得患失眼神不定，明显没有在焦糖厂长期发展的决心；当场就想辞退他，但念在是年轻人的第一份工作，不好过分打击，布置难题给他机会体面地打退堂鼓。
这样的人没必要留着，和焦糖色主任一样，沉不下心在投机。判词不留情面，她心中揶揄，杭尚且天真以为老板会挽留他一下，脑内上演临别谈话“劝说—谢绝”的戏码。老板说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到对工作的热爱，她想这倒需要做个辩护，但终究没发声。浮躁是年轻人的天性，她知道他在观望，值不值得将全部精力投入正在下行的产业；她自己也不是多么热爱工作的人，然而干一行爱一行，Cara既在其位必谋其事。
博士关心她，听说你情绪低迷不只是因为杭的离职，还有某些感情因素。她说没有啦难道我看起来过于生气。是吗，博士斜挑嘴角，总助告诉我的。总助啥时候和你一样八卦了，她打个哈哈试图敷衍。没有就好，博士调至严肃的口气，你懂得办公室恋情不受欢迎。这又是哪一出，我气的点在于他自己走归走，何必上蹿下跳煽风点火。不是杭撺掇的，焦糖色助理早就把简历挂上招聘网站了。她疑虑道，你为什么去看招聘网站；想起总助劝阻她更新领英资料，以防被警惕跳槽行为的人事盯上。博士眨眨眼，无视她的提问，说杭应该没和焦糖色助理提离职的事，自己上周三告知助理时对方满脸震惊。是吗，她捻着发尾斜了博士一眼，戏演得真像。
哎，杭其实就是被老板坑了，他想认真研究课题开发新品，然而焦糖色主任离职助理几乎都在苏北，没人带教又不被中意，一来二去失去信心，辞职是自然而然的结果。她冷笑，你居然相信他想做研发。博士说，不管杭讲的是不是真的，总归不是个人的问题。他什么时候找你聊了。哦上周五晚上我在加班，看他也没走，隔壁新开了家冷锅串串请他吃了一顿，顺便和他吐槽一些不该给同事听的哈哈，就适合同辞职的人聊这些。竟然是你请他吃饭，本来他开题通过得感谢你。送行是应该的，他不参与部门聚餐，我作为上级可不得代表公司嘛。
总助道我没和博士讲你的私事呀，一定是杭自己说的。她搞定新功能组的规划草案，技术中心剩他们两人，尚不到总助惯常下班的九点钟。讨论还没开始就偏了题。她说，估计杭向博士展示了全套微博截图，他也好意思。总助沉吟道，博士在套你话，测试你有没有说谎。测试什么？她突然意识到不妥，博士怀疑自己向总助告密。这就是博士请杭吃晚饭的目的吧，素来多疑，从而不信她对反常举动的解释，推测杭的离职另有原因。杭不负所望，给了博士她的把柄；更趁博士心情郁结，轻飘飘扔下一根稻草，“总助猜测你也想跑”。上周博士已被老板一通责骂，表面在讲酱油原料供应商，质疑博士的办事能力，字里行间却在敲打有无另谋高就的意图；杭给了博士启发，谁是总助的信息来源，何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她脊背发凉，深深看一眼总助。总助眼神肯定。她说我不该否认的，这种事情，谁知道他们俩会搭上线。总助安慰道，否认很正常啊，你凭什么和博士说，毕竟是女孩子，讲起来总会害羞的，博士也不给你留点面子。杭竟然做得出，她恨恨道，分明是挑拨离间，博士和我聊天的内容我未曾告诉任何人。总助说，我也不会过问同事间的私聊，没必要把或有的言辞不当之处捕风捉影一一禀报。花费初入职场的半年装傻充愣，她方才听到博士那天的几句真心话。脆弱的同僚关系，杭三言两语划破，“水银泻地”；她该怎样修复，怎样消毒。
掰指头数，他真是把全部门的人都鼓动了个遍。总助脸色阴沉，之前说服自己相信杭不过是天真，换个环境历练收敛，未来有成就也不一定；你刚刚讲，他甚至怂恿环保助理离职，当事人倒没告诉我，此前种种不论，杭做这件事的确触碰到我的底线；老板看人相当准，命我顺其心意不让他再留一周，赶他离开及时止损。她嘲道，杭自称4月底没有立即辞职是怕丢脸，现在才真是丢脸，还被你骂作搅乱研发部的恶趣味。
至此只有一个疑点未解，总助问，允许我小小地打听下，你为何会喜欢杭，他和你的工作能力不在一个量级上。她笑说他审美不错会PS，而自己是修图渣。心想总助曾称他是建设应用组的关键人物，既对研发和市场工作抱有热情又具备设计功底，出走打乱部署，一时找不到与他相似的合适人选；被老板长篇表扬、打算寄寓敝司B2B至B2C转向希望的新星，总助现在却给他“弱”的评价。她说弱不要紧，有一个人强就可以嘛；不过说到底是因为初恋就读清华，自己对清华学生固有良好印象。
没说出口的是她羡慕他，自称不善交际却和同僚打成一片，留学一年呼朋引伴遍览十余个国家；而她性情封闭绷紧，暗地期盼有人带她自在优游。那日晚餐后的漫步，当时他甚至说和她保持联络，不把话说死，他还想要勾连么；晚餐之前她竟情真意切，以为将有“一段更好的我们”。撒气打印了他四个月的工作周报，一张张撕得粉碎；不久前她给他的试用期转正评语打过第二版腹稿，“乐意接受挑战，有上进心，对未知保持好奇”，以为他会对不按常理出牌的她发生兴趣。总助讥笑她脑内剧场丰富。
现在才晓得你为什么问我会不会棒打鸳鸯，总助道；上回说的无妨，但像你和杭这种直接上下级的情况实在不妥，没实质发生你都成这样子，真谈恋爱又吵架又闹分手的，班还上不上了。她表示有过粗略谋算，杭本就只考虑留个一年半载，到时他先离职，便不再有办公室恋情的困扰。她又说错话，话甫出口突然闪回总助欲培养他作“关键人物”的长期发展计划。Fine，没有下一段他们，只留有一段他。“他说你不是他的styl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