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ra把市场主管汇总的最终版PPT发给技术总监，没理会身旁总助的探头探脑。总助让她给自己发一份，说要转给他父亲看。“当然直接拒绝啦，好歹我也是签过保密协议的。”她和余芒吐槽，总助看似不是全心全意给严总打工嘛。
“人家是来取经的富二代，原本就没打算在我司走一级级晋升的正常道路——不对，我们有晋升途径吗？甚至多年不加薪，我才听博士讲分析那边的实验员月薪三千五，扣完这金那金到手两千八，比工人拿的钱少到不知哪去了。博士给分析姐姐和实验员申请加薪，被老板驳回来了。”
“多事之秋，两地新厂忙于女娲补天，生产有一阵没一阵的，今年不晓得能不能盈利。猜测老板一听加薪两个字就来气，博士撞枪口上啦。”
“所以市场主管怎么想的？读完MBA竟然回来？”
“谁知道呢，”Cara引用博士的看法，“先前是停薪留职？有可能过两天就拜拜了。但我觉得她刚回来，总会想在老板面前展示一下。”
Cara陪着博士等人去香港巨头处讲解粉末酱油，没听成市场主管面向老板的报告，据说表现很不错。PPT附注看得出来，市场主管在Cara中立叙述的基础上，增加大段植脂末的优点，“口感细腻，溶解性好，提高糕点起酥性，可替代昂贵的奶油、可可脂或部分乳蛋白”，以及“反式脂肪酸是油脂氢化加工的副产物，植脂末以氢化油脂为原料可增加奶香风味，且成本低于天然饱和油脂”，显然这份调研总结是朝着老板希望的方向构建的。
或许市场主管仍有在此地进取的野心，倒也好理解，毕竟销售部是敝司最有前途的部门，而非“全公司幸福源泉”的研发部。而Cara不像自认为的那样随波逐流，只做小鱼塘的观察者；曾和总助探讨部门乃至公司架构，和杭憧憬她未来的团队，镜花水月梦幻泡影，以为棋盘之外她拥有自己的蓝图；而今只残留一点点文学的野心，咬咬牙争取有朝一日飞出焦糖厂。
Cara说法兰克福展将举办一场业界女性早餐会Women's Networking Breakfast，打算自费参加，虽然不喜欢社交，但是对“女性在食品饮料行业的卓越表现”蛮感兴趣；有可能与展会工作时间冲突，也和公司业务没多大关系（暗想甚至有结识大佬跑路的嫌疑），营销总监不一定同意她去。总助说咦这个活动有意义吗，“只允许女性参加”是不是对男性的歧视。小美说感觉欧洲才会有此类活动，国内不怎么见到，但也没觉得中国有什么男女不平等的现象。
“对男性的歧视……”颜岩掩鼻干笑，“今天早晨我还在想，变性多好，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学姐在一起了！”
“容我讲一句性别刻板印象的话，”Cara指指学妹的马尾辫，“你变性了应该不会戴我送你的花瓣头绳了吧。”
“也许上了年纪的人根本不懂平权运动对于两性都有益处。”余芒严肃地说。
“你在嘲讽总助年纪大么……确实，我们的总助甚至对国内同行视而不见，张口就来‘企业负责人没几个女的’。哎不得不说，‘西方是人类文明的明灯’这话有道理。”
颜岩拍着学姐的手安抚：“西方一百年前也是一样吧，所以说明我们还有希望。”
“难道他们没感受到，两性都是被性别刻板印象锁住了吗？”余芒道。
“是啊，我挺讶异小美会这样讲。”Cara道。
“作为女性身份的既得利益者嘛，”颜岩说，“我觉得她没什么野心。”
Cara哼一声：“‘不用下车间’的既得利益？小恩小惠而已。”
颜岩摊手：“是啊她丧失了见识发霉焦糖的机会。”
“鸡汤博主讲过好多类似的，”余芒举例，“比如‘女生只需做好份内事情，要把重心多放在家庭上’，‘嫁得好就可以，干嘛拼命工作’。”
“不不不，”Cara纠正，“我司行政总监不是只招单身妹子吗。”
颜岩道：“行政总监当时没问我婚姻情况。前些天社招时，她说要找已育的。”
“还有呢，”余芒补充，“我还想起了，‘中国女性就业比例是最高的’，‘中国女性不用从夫姓’。”
“‘男性要买房出彩礼’，压迫！”颜岩讥讽道，“一边要二胎，一边离婚不想养孩子——哦对我突然想起刚刚要吐槽什么，品控主管交辞职报告了。”
“可以理解，”Cara不觉意外，“她想养胎吧。”
“原料标准由供应商签字确认……”颜岩欲哭无泪，“刚把这事交代给她。”
“她什么时候走？请她离职前尽量多完成一些。”
“大家都跑了，估计老板就开心了。”余芒凉凉道，“所谓好聚好散不过是种遮掩。”
营销总监与参展团队其他成员行程不同，数日前便启程飞往欧洲。周五下班的地铁上，Cara刷出朋友圈里营销总监的新照片，背后展板上书“中国-中东欧国家经贸论坛”，这才明白她提前动身的缘故。合照里的几位女士想来都是参加中小企业分论坛的各家高管，穿戴考究，美颜滤镜下笑容灿烂；营销总监配文：“感恩生活在一个美好的时代，女性能活出自己的精彩！”
上一站Cara送走了技术总监，之前他们正在抱怨高工又一份令人晕眩的调查表。“保质期和过敏原问题，我和他说了不止十次，还填错，一百年都教不会……”技术总监气归气却没抓狂，表示心累已成习惯，高工怎样强扭也学不来细心，不如让品控主管接替高工填写调查表。Cara诧异，听说品控主管要辞职了。不能让她辞职，技术总监道；语气显得不容质疑。
颜岩从质量部打听到的消息，“辞职”是误传，品控主管仅仅请了两天假；但是她胎不太稳，还是不要指望。余芒评价曰“怀孕就要辞职的万恶私企”，可Cara所见，不是逼着品控主管辞职，而是不许她辞职。小美还需完成市场组的日常事务，Cara自然希望能有个靠谱的人全盘接下文件组的填表工作，但不应该是品控主管，Cara宁愿自己每天多加一个小时班。技术总监说，怀孕了坐办公室工作有什么问题吗，不舒服回家也可以工作。她见红了诶，Cara差点脱口而出；考虑自己的未婚身份，不便当着男上司挑得太明，只好说她身体似乎扛不住了。
显然这样的公司越来越不想招女生。行政总监虽为女性，行事却站在男权的一边；没毛病，男权的一边即资本的一边。“女生要已育的，28到35岁，外地人不要。”Cara问颜岩，行政总监当时是不是还说“已育两个”，你在场听着这话尴尬吗。
“行政总监也不能算‘资本的一边’吧，学姐你忘了半年会聚餐那次，她被喷得有多惨？”
“噢噢想起来了，没照顾好设备工程师？当时我以为是老板和她演双簧呢，彰显最高领导多么礼贤下士。”
“管他是真的还是演的，反正老板要是和训行政总监一样地训我，我肯定朝他掀桌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