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霖有点愧疚，没预料到李迪依然在等她。她慢慢朝他走过去，一边思考着该和他说些什么。
“李迪，我……”
“思霖，我喜欢你，我一直喜欢你。”李迪不等她说完，就打断她：“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和你留在溪镇，哪也不去，我们组建一个家庭，生一儿一女，我会尽我所能照顾你，爱护你。即便后来和你一起到了S市，我满心希望的，依然是等着你在这呆累了之后能和我一起回去。”他说着说着忽然有些哽咽，顿了顿：“然而我内心知道，这是我的一厢情愿，并不是你想要的生活。你有你的天地，这些年，你一直走在我的前面，我也只能在你后面跟着，跟得十分狼狈。我想明白了，再这样赖在你的身边，只会增添你对我的厌烦。”
李思霖正想否认，李迪接着说：“但我不会放弃，你说希望我能成为我自己，那我就去试试。我想好要去美国了。”
这虽然就是李思霖想要的结果，但真如她所愿时她忽然觉得那么不舍，她不敢看他，低着头问：“什么时候？”
“下周，所有的手续学校早都统一办好了，我们要提前过去读3个月的语言。”
这么快？她觉得有些难以接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月亮高高的照在他们头顶，一旁的路灯将他们的脸照得惨白，只有李迪的眼睛红红的，他沉默了一会，迟疑地说：“我……能抱抱你吗？”
李思霖看着李迪，不忍拒绝，也不想拒绝。她点点头。
李迪把她拥在怀里，她才发觉原来李迪比自己高这么多，可见平时他多迁就自己。他把她的额头贴在自己右边脸颊，靠近她耳边轻轻耳语：“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保重。”
李思霖感觉到他的气息轻轻的喷洒在她的侧颈，她轻轻靠在他肩膀上，闻到他身上有种淡淡的草地的清香，像是炎热夏日雨后的傍晚，爸爸带她去公园散步时，清风拂来，她闻到的味道。他把脸埋到他的肩膀，轻轻地说：“你也是。”
她感觉到李迪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她用手轻拍着他的背，有泪水顺着她的额头自脸颊流下，他哭了？她不敢看李迪的脸，怕忍不住说出想让他留下来的话。他们就这样静静相拥了一阵子，李迪将她放开，第一次像个哥哥般拍拍她的头，转身离去。
此时李思霖才敢抬头看向李迪的背影，却雾雾蒙蒙的看不清楚，她依然觉得脸颊热热湿湿的，这才发觉，原来自己一直泪流不止。
章旭明回到家，在门口顺手将客厅所有的灯打开，黑漆漆的房间瞬时灯火通明。他先去厨房酒柜里拿出威士忌给自己倒上一杯，再走到窗前按了个扭，落地窗帘自动徐徐打开，夜晚的江景尽收眼底。那年他签了易蓉留下的离婚协议后去了云南，他将之前那套房子和银行卡上的一半资金留给她，既然感情强求不得，那就放彼此一条生路吧。
他抿了口杯中的酒，这个牌子的威士忌他早已习惯，倒入杯中呈浅麦芽色，如若处于强光下又泛着柔和金黄。入口轻柔，在洗刷整个口腔后有淡橡木桶的味道，在入喉时能感觉到酒的浓厚力量。有时在还需要看看文件时，他会兑一些冰纯净水冲淡酒精，但今天他想喝纯的。
当他恢复一个人的生活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对于物质的要求竟如此低。搬进来1年多，这房子原本的装修完全满足他的生活需求，除了因临时出差在机场买的一条领带两件衬衫和换洗内衣之外，也没再添置过新的衣服。房间那个步入式大衣橱里虽然也摆放得满满当当，但堆得都是倒是别人送的酒和茶叶。除去工作和应酬，他的生活单调得接近苍白。他想起晚上在“岚”吃饭时李思霖低头喝汤掩饰脸红的样子，端起杯子闷了一大口，苏格兰威士忌浓郁的口感充斥着整个口腔，一直向下冲，酒精燃烧着血液瞬间由下至上涌向大脑。章旭明觉得精神有点振奋，他不自觉拿起手机，想给李思霖发个消息。
这些年的工作所带给章旭明的经验里最让他受益的两点就是：观察、等待。仔细观察标的的各个方面、像猎人一般耐心等待适当的时机，一旦时机出现，迅速出手。他也是因为秉持着这两点才能在投资圈一步步走到今天。他觉得李思霖这个女孩很有意思，但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他得再等等。
章旭明看着对面灯火阑珊后的一轮明月，任世间喧嚣，它永远泾渭分明。他一口干掉杯中酒，按了个按钮，窗帘又徐徐关上。
如果说时间的流逝对于章旭明来说是数不尽的投资策略会、行业评估、企业尽调的话，对于李思霖则是复习、考试、辩论活动。李思霖大三上学期通过了司法考试，下学期雅思考过7分。辩论技巧虽有进步，可与全国大赛是基本无缘了，但辩论活动作为她学习间隙的唯一课余活动，她依然坚持参加，为的是能享受逃避枯燥无趣的工具书与词典的一瞬间还能在这些队友身上感受些活力。然而整个大四，她奔忙在学校与天成律所实习的路上，虽然实习工作主要是在看资料，打杂跑腿等工作，但也算是半个社会人，多少比以前更摸清了些门门道道。
总算毕业了，在此之前，毕业流程中的毕业照、散伙饭一样也不少，他们哭着、笑着、彼此祝福着。此时这些毕业生们工工整整坐在四年前入学典礼时的大体育馆参加毕业典礼，时间像是交错，又像是重叠，四年弹指一挥间，此情此景如此熟悉。彼此身边都是是熟悉的面孔，与入学时大体一致，只是那时穿的是新发的校服，而此时他们穿的，都是学士服和硕士服了。
“希望你们在各自岗位上追求卓越、努力创新、有所创造；追求梦想，珍惜并发扬光大创新精神，为祖国繁荣昌盛和人类文明进步作出贡献。”在校长的最后寄语中，在同学们的热烈故障中，毕业典礼结束。这些毕业生们一个个都饱含热泪，热泪中包含着对一去不复返的大学时光的留恋，也包含了对扑面而至的新生活的向往。
典礼结束后，秦欢叫住了她。
“终于逃出生天了。”这位刚作为研究生代表致辞的明星学姐此时笑得格外灿烂，穿着硕士服的她比平时辩论活动时的一身职业套装看上去青春许多。
“学姐，你在学校粉丝这么多，他们可都舍不得你的。”李思霖打趣道。
“留恋什么呀，就让那些辉煌留在过去吧，被人搬上神坛的感觉实在是累。之后啊，我得运用我之所长，向心中的大神看齐。”秦欢一脸的坚决。
李思霖知道她说的是郭俊辉，不敢搭腔，如果被发现原来她早认识郭俊辉，而且正在那实习，也不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还是少惹麻烦为妙。
“我们一起拍张照片吧，我好像还从未和你单独拍过照片呢。”秦欢热络的拉着李思霖，拿出手机拍照，李思霖竟有些伤感起来，镜头里的秦欢也是笑中有泪。
“学姐，祝你好运。”
“你也是，以后常联系。”
“嗯。”
她们各自挥手道别，彼此都知道未来大概很难有机会再见。
在回宿舍的路上，李思霖再一次细细打量这个承载了她四年时光的地方。新生报到时的那栋教学楼门口，上公开课的大教室，备考时去的那个自习室，备战司法考试和雅思时通宵达旦的图书馆，食堂、小报亭，满满都是回忆。那时备考的时光如此漫长，将一天可以分成许多个版块，每个版块可有不同的安排，而现在一回想，如白驹过隙，青葱的学生时代，到底还是就这样紧凑高效的度过了呀。
不知不觉她已走到宿舍楼边李迪常坐在那等她的那条长椅。在李迪走后，她时不时会独自坐在这里，想象他当时的心情。有时她觉得，李迪在关注着自己的一切，而自己却对李迪并不了解。他应该也毕业了吧，是不是快回来了呢。
手机有新消息提示，是秦欢将刚刚合拍的照片发给她，附加一句“后会有期”。李思霖想起来下午和章旭明有约，他号称晚上给她安排了个毕业庆功宴，下午5点到学校来她。时间已经接近，她得赶紧回宿舍将这身学士袍换下来。
她照例想换上衬衣牛仔裤时，忽然看到衣柜那条红色连衣裙，从买过到现在，一直也没什么机会穿，今天毕业，就喜庆一些吧。她换上裙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四年因为学业压力大，倒并不像别人那样胖了些，依然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头发总算是长长了，不梳马尾时放下来已近腰部，配上这条裙子，倒真很有种窈窕淑女之感。她找出唇彩，在双唇间略微涂抹，整张脸忽然明艳起来。章旭明的车已在等她，她朝镜子里的自己笑笑，随即出门。
章旭明看到一身红裙的李思霖轻快的朝自己走来那一瞬间觉得心跳似乎停了一拍，他一直觉得她是个颇有气质的女孩，而今天发现，她甚至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看她走近，他赶紧调整情绪，故意吹了个口哨逗她，果不其然，她脸又红透了。
“我们去哪？”李思霖有点气鼓鼓的。
“看你这么隆重，本想去个大排档都不好意思啦，看来你今天是打定主意好好宰我一顿啊。”章旭明依旧吊儿郎当的样子。
“对啊，不求最好，但求最贵。”李思霖故意抬杠。
“好~嘞~”
李思霖跟着章旭明进电梯，当看到他按的楼层是86的时候简直难以置信。电梯上得飞快，她耳朵有些不适，章旭明似乎看出来了：“你咽一下口水就行。”说完还亲自示范了下。李思霖依然觉得他在笑自己，故意装作没什么事的样子，但还是学他偷偷咽了咽口水。电梯打开，已经有迎宾小姐鞠躬在等。
“章先生预约的两位。”
“这边请。”
章旭明大步跟着迎宾小姐往里走，李思霖在后面小快步急急跟着。迎宾小姐将他们领到一个角落靠窗的位置，他们面对面坐下，整个S市的夜景尽收眼底。此时华灯初上，霓虹灯正争相亮起，李思霖一直认为在江边看S市的夜景是宏伟而壮丽的，象征着这个国家的顶级繁荣。而此时，从他们这个角度俯视S市时，除了那举世闻名的电视塔似乎唾手可及之外，却也仅仅是些远远近近星星点点的光了。
在李思霖感慨的空档，章旭明已熟练地点好菜，服务员端来两杯香槟放在他们面前，细细瘦瘦的香槟杯上挂着密密的小水珠，桌上的小灯把它的颜色照得好看极了。
章旭明故作正经地举起他面前的香槟杯：“来，第一杯先庆祝我徒毕业，为师也算功德圆满了。”说完他将杯子与李思霖的一碰，接着竟一仰头把整杯酒都喝掉了。看到李思霖诧异的表情，他笑着说：“你随意，看把你吓得。”
李思霖抿了口香槟，凉凉的，甜甜的，味道还不错，她想了想，也将整杯酒一仰头喝掉。章旭明见状精神大为振奋，示意让服务员把整瓶酒拿过来。
这时李思霖才注意到原来餐厅装修得典雅而有情调，大大的枝形水晶吊灯从挑高的天花板垂坠，地面铺着柔软的暗紫色地毯，中间一架大的白色三角钢琴正有人在演奏，一张张小小的铺着米色细麻桌布的桌台松散的排练在四周，将每桌的私密性都照顾得很好。离他们最近的斜对面那桌是一对情侣，二人如胶似漆隔着桌子双手相握，四目相接，轻声细语着。
李思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将眼神收回，却遇上章旭明的目光，他此时的目光已不再像是之前那种轻松、戏谑、调侃的，而是增添了些过去自己未曾察觉到的东西。
“这第二杯，我将卸下老师的重担，从此我们就平等相处，不再是师徒关系啦。”他像是如释重负，又一仰头，整杯干了。李思霖没有举杯，她愣愣的看着章旭明，知道他有话要说。
“第三杯，”章旭明自己将酒添满：“第三杯是什么呢？”他像是忘了要说什么，喃喃自语着，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又一口将酒喝干。李思霖从未见过他这种情形，如果不是因为对他的了解，她会以为他现在非常紧张。
章旭明放下酒杯，一改常态，深深地看着李思霖的眼睛：“思霖，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做我女朋友吗？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李思霖瞪大了眼，头脑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