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求才得辱
唐僖宗中和元年（881）二月底，尚让从龙尾陂败退后的十天后。
长安。
唐军趁胜在向长安合围靠拢，而祸不单行，长安城内已经乱成一团。
此时的长安，按说已经是草军的长安，大齐的长安。可城内还有一些前朝余孽在搞复辟，经常攻击大齐政府。
对于想变天的人，大齐第一高官尚让决定认真对付。一认真，他就在长安城内搞了一次坑儒活动。
这不是一个单独的事件，它表明了大齐文化战线战略方针的走向。为了把黄巢的文人政策说清楚。我们得回到两年多前。
唐僖宗乾符五年（878）八月，福建莆田。
那时，黄巢刚从中原转移出来，在翻山越岭摆脱了追兵后，他们进入了福建。打地主斗土豪搞得不亦乐乎。
在一天的傍晚时分，他们到了莆田国欢镇黄霞村。进了村之后，草军直赴这里最大的地主黄璞家。
一位草兵举着火把，准备先搞个火攻，将地主们赶出来。在这位大兵正要用火把点燃大门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将他的手握住。
阻止他的是草军领袖黄巢，他一脸严肃，对这位大兵说：“这是大儒的家，我们不得骚扰。”
于是，草军熄掉火把，绕道而行。黄璞家在睡梦中逃过了一劫。
这让许多的草兵百思不得其解，我们搞革命工作，不就是要打倒这些地主恶霸牛鬼蛇神吗，这个黄家在这一带是豪门大户，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正是我们平均的对象。
在放过黄家的第二天，军中突然流传开一句歌谣来：逢儒则肉，师必覆。这是一句恐吓词，杀了儒生，草军就会完蛋。
这当然是著名民歌作词家黄巢的新作。
在黄璞事件以后的两三个月里，读书人受到了优待，被草军抓住以后，要是能咏上一句床前明月光，立马就能回家探故乡。
原来，念唐诗是可以救命的！
这件事情成为一时的美谈，英雄敬儒士，草军爱书生啊。附近的村民经常用这件事来教育子女：还不快去读书，书中自有救命符。
黄巢突然对儒士格外照顾不是没理由的，他正想一个重要的问题。
在历史的长河上，我们看看那些成功人士，他们的身边都有一些杰出的谋士，刘邦有张良、萧何，刘备有诸葛亮，李世民有房玄龄。可黄巢一个也没有，他身边有的是打仗不要命的主，可是，要找一个读了书能出鬼主意的实在抱歉。
于是，黄巢就准备招两个儒士，改善一下草军的人才结构。很快，草军抓到了这么一位：周朴。
周朴，福州人，这是一位很有名的诗人，有一些成名诗作，我用了“一些”这个词，是因为这位诗坛大神对诗的要求很高，李白斗酒诗百篇，陆游诗作近万篇。这位周朴日夜琢磨，一月才作一首。人称：月锻年炼。
周朴走的是精品路线。
当草军抓到周朴后，看这个人虽然穿着朴素，但不卑不亢，从容有度，气质不凡，面对刀剑相逼毫无惧色，他们知道，这会抓到了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了。
他们赶紧向领导报告：我们在庙里找到了一个大将军常说的大才子。
黄巢大喜，赶紧吩咐，快快拿上来，不，快快有请，等周朴被五花大绑地请到大堂时，黄巢赶紧走下来，亲自为周朴松绑，还搬来了一张椅子让他坐下。最后，施了一个礼。
周朴莫名其妙，我手无寸铁，打架更是不行，把我抓到这里，还如此待我，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黄巢马上为周朴解了惑，他堆起笑脸，说：“久闻先生大名，我们草军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如蒙不弃，请军中做个文官可好。”
他相信，自己如此礼贤下士，一定能感动这个俘虏，从而死心塌地地跟从自己打天下。
我们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搞招聘工作何尝不是如此。黄巢同志要是仔细看了周朴的简历，就不会说这番话来自取其辱了。
或者不用翻简历，他应该想一想，周朴这样的大诗人，怎么会在庙里抓到呢，不是应该在书房，学堂之类的地方吗？
周朴是个怪人！
当黄巢们把寒窗读旧，长安考院门槛踏破，要挤那独木桥考功名时，他却钻入深山，找个寺庙挂个单，当个逍遥居士，平时爬爬山，游游水，跟一些砍柴的、钓鱼的、念经的、修真的聊聊天，谈谈地，于天地之中寻找灵感，于自然之处放纵思想。
这是何等快乐逍遥的生活。什么官不官的、权不权、钱不钱的，周隐士一概没看上眼。
曾经有不少的唐朝官员闻其大名，要请他出山做参谋，他甩甩手，连个影子都不给人家留下。
这种人，天生就属于化外。
在听到黄巢正儿八经的请求后，周隐士吃吃冷笑一声，然后阴阴地说：“我连大唐都没看上眼，怎么会给你这样的贼当参谋呢？”
周大爷，你就不能讲点情商，你的命还在人家手里呢。
书生的嘴，如武士的剑，伤人体肤，剐人心肠。黄巢被伤的肠子都打成了结，他火冒三丈，大叫：“拉出去，拉出去，给我砍啦。”
周朴死了，作为一名书生，威武不能屈，亦可称一声壮哉。
可周朴的死并没有平息黄巢的怒气，黄巢陷入了郁闷当中，他明白了以现在的身份要吸引文人，相当于筑草窝引凤凰。
黄巢忍了，他相信，等自己攻入长安，掌控天下，文人们会从国家的各个地方涌至长安求那一官半职。到时，自己亦可立于端门之上说一声天下英雄尽入我的裆下！
可是，他还是错了。他一开始就走在错误的道路上，现在不过是在错误的道路上又前进了一步。
怎么拉拢文人这是一个千古的话题，这些文人认死理，讲正统。他的大齐国跟三百年唐朝根本没办法比，更不用提他的民心工程实在搞得太差。大齐士兵横行街市，全在为他做负面宣传。
现在，黄巢在长安做了皇帝，他的政府有大把的空缺职位。可半年多过去了，没有等到一个文人来投靠，反而收到来自长安文化界的羞辱。
7.2 大字报
孔子说天下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其实，天底下最让人头疼的就是他跟他的学生们。要是惹上文人，他们引经据典，旁征博引。非要骂得你狗血喷头，自己怀疑自己是不是妖他娘生的不可。
孔子率先做了榜样，他曾经开口破骂：“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翻成白话，就是第一个干这坏事的人，会断子绝孙。难以想像满口仁义的孔老二也会这样阴毒骂人。
有此祖师爷，书生当然青出于蓝。千年以前有诸葛亮将魏国王朗活活骂死，上世纪初，有人姓鲁名迅的读书人，其一生就是骂架的一生，他一横眉，尚未开口，你已不幸成就千夫所指。今日有台湾李大师作名言：不但骂你是王八蛋，还要证明你是王八蛋。
现在，长安城内有一个人准备骂骂新成立的大齐帝国，他要证明大齐皇帝是个王八蛋，大齐政府是个假冒伪劣政府。
这位书生的胆子真是够大。草军天天在菜市口砍人脑袋，碰到这种情况，当遵祖师爷宝训：无道则隐。大家缩起头，关上门窝在家里。有老婆的抱老婆，没老婆的抱枕头，安安生生地过日子算了。
可是，这位书生偏不愿明哲保身，他极有可能是一位来京赶考的才子，因为黄巢攻进了长安，让他失去了考试的机会。
更何况眼下长安内乱得不成样子，作为一名儒生不写点东西批评一下时事，为正义持笔呐喊一下，就枉读圣贤书了。
于公于私，他都不愿沉默。
于是，在一个夜晚，这位大胆的书生写了一个东西。从后面的情节来看，应该是一首诗。在写完这首诗后，按常理，手抄个百来份，然后到菜市场撒到人堆里就得了。可他一不做二不休，趁着深夜，溜到了大齐政府国务院的门口，贴到了公告栏上。
骂人都骂到人家家门口了。
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这张大字报很大，等打更的过去，他发现了，他虽然不太识字，但知道没事往国务院的门口贴东西，里面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做自己的事，朝廷上的事情自己少去管。他没有声张，悄悄地走了。
打更的走后，过了很久，天开始微微亮，扫地的来了。这是位大爷，也不识字，但是他也知道这肯定是一张没写好话的纸条，可他并没有将其撕下来，他在想，关我什么事，我只是一扫地的。
他赶快把这一块扫完走开了。
天渐渐更明了，国务院看门的醒了，他打开侧门，到了外面，伸了一个懒腰，接着就发现这张大字报，他认些字，仔细看了看，里面的内容不太明白，但有些词他知道不是好词，该是骂人的。作为门人，他应该清除这种乱张贴，可他仔细想了一会，还是退了回去，又躺到床上，准备这一天迟个到。
再过了一会，天已经大亮，国务院的公务员陆陆续续来上班，一来，就发现了这张东西，他们都是有文化的。识得字懂得诗，当然知道这是一张恶言相加嘲讽大齐王朝的诗，可是，他们议论了一下，觉得这不关自己的事，这种大字报还是让领导来处理吧。
所有的人都选择了沉默，他们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是该让那帮政治暴发户难受难受了。
领导来了，大齐的总理是尚让。我们知道他的心情不太好，上个月，他在凤尾陂那个地方吃了败仗，刚刚被黄巢叫到宫里，臭骂了一顿。
等他窝着一肚子火去办公室时，就看到这一张大字报，现在，大字报的内容我已经查不到了，但可以想象，这张大字报的内容，第一个肯定跟大齐政府的执政有关系，尚让作为大齐第一号公务员，骂政府当然就是骂他本人。
可是，我猜想这里面，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说不定，那位胆大而知不名的书生在这首诗里，提到了尚让刚吃的败仗。
尚让看完后，暴发出了常人难以理解的愤怒，他连忙冲进办公室，一阵狂吼，叫来了带刀的亲信，掀起了历史上牵涉无辜人员最多的一起文字狱。
第一个倒霉的是看门的，以及衙门里的低级别公务员，他们都是唐朝留下来的，尚让早就明白，这些人故意留着这张纸条让他难堪。
等这些人被抓来之后，他们跪在了地上，在他们决定不去撕那张纸条时，就知道自己肯定要受到处罚，可当听到他们将要受的刑罚时，也不禁大惊失色。尚让用几乎疯狂的声音下达了处罚令：将这些人的眼睛挖去，吊挂到大门口去。
这些官员在经过短暂的诧异后，互相看了看，开始镇定下来，是啊，许多大臣都死了，是该轮到我们了。他们手牵一起，怒视着尚让，开始破口大骂。
有一些忘了骂人的修辞，直接问候了尚让的祖宗近亲。
许多惨叫声过后，大门口像挂咸鱼一样挂起了许多身体。
这只是报复的开始，尚让接下来，要找到那位胆大包天的写诗人。他赤红了双眼，撕破了声音，吼道：“给我把那位不要命的王八蛋找出来。”
可是，等办差事的人忙了半天，他们没有找到人。长安城数十万人，居民文化水平都高于全国，而且里面还有不少来京赶考的才子。怕是具备作案能力（写诗）的人有近万人，要从中找出那位大胆的书生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尚让找到了办法。他的办法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于是，有许多的大兵横冲直撞，看到一个穿着儒生装的，就上去问问：“来，给大爷背首诗看看。”
三年前，碰到草军，背诗能活命，现在，背诗如背丧词，还是背自己的丧词。
经过数天野蛮的抓捕行动后，有三千名被认为具有写诗能力的人进了牢房，没有审判，不用画押，他们被直接拉到菜市口砍去了脑袋。
当然，狂暴的秦始皇焚书坑儒，不过杀640名儒生，以爱搞文字狱为乐的清朝一次案件也没有超过杀三千人的。
书生的血流成了河流，长安，再一次陷入了最黑暗的时刻。
在这三千被杀的人里面，那位始作俑者，那位大胆的书生在不在里面？无从查证，我猜想，这位书生在做了这件大胆的事情以后，说不定第二天一早就逃出了长安。
如果他还活着，当会为自己的鲁莽而后悔一辈子吧。
现在，尚让的愤怒已经平息了些许，他认为这一下，长安尽白丁，再没有人敢来嘲讽大齐皇朝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次行为，为草军最终的失败埋下了一个伏笔。
他大开杀戒，广撒刑网，可仍然有些人逃掉了，这里面，有两个读书人，一个叫韦庄。另一个叫谢瞳。
水浒传里，菜园子董事长张青有三种人不害，其中一种就是唱戏的，张青怕得罪此类人后，他们把自己的丑事写成戏文到处传唱。可见笔杆子也是一种有威慑力的东西。
韦庄就是一把好笔头。他后面会用自己的笔对草军进行最无情的鞭挞。
而谢瞳会用他的方式将草军推向深渊。
当然，他们两人要对黄巢进行反击还是后话，眼下，长安城内的居民已经对新成立的齐皇朝彻底失望，他们就等一个时机来对草军用脚进行投票。
机会马上来了。
7.3 突袭
唐僖宗中和元年（881）四月初，长安。
黄巢躺在后宫做着千秋美梦。尚让犹在愤怒当中。敌人已经四围而至。
在郑畋取得龙尾陂之胜后，唐军仿佛突然醒悟，信心为之爆棚。草军原来是草包啊，兄弟们还不合着伙儿一起反攻长安更待何时。
各路兵马齐奔长安，凤翔部唐弘夫，程宗楚屯渭北，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屯沙苑，义武节度使王处存屯渭桥，夏绥节度使拓跋思恭屯武功，一张大手已经渐成合拢之势。
郑畋坐镇凤翔，指挥调度，此时的他兴奋异常，自己成功打响了第一炮，夺回国都就在眼前。可是，现在是最佳的攻击时间吗？
郑畋否决了这个急躁的想法，他知道龙尾陂之胜宣传意义大于实际，草军实力依旧雄厚。这时攻长安，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也许，自己需要一个帮手。
郑畋把眼光瞄向南方，那里，有唐朝大将高骈。此人手握重兵，要是他愿意出兵参战，长安之战必能取胜。于是，他给下面传达了最新的指示，原地待命。
他决定给高骈一点时间。
郑畋不知道这会的高骈根本没有心思进攻长安，他正为自己家里突然闯进两只野鸟而纳闷发愁。
可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自己的部队已经成功拿下长安。
前方的部队已经按捺不住，在四月初五这一天，唐弘夫、程宗楚、王处存突然向长安发起了进攻。
战场如球场，足球是圆的，战果亦是难测的，这一次的奇袭发挥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黄巢以为唐军敢发起这么迅速的进攻必有所倚，为了不被敌人包成饺子，他率兵从城门突围了出去。
走得太过匆忙，有一部分草军腿脚慢了些，被随即冲入长安的唐军围在了城内。
他们只好打起了巷战。
情况很不利，唐军蜂拥入城，将他们分割包围。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他们不愿束手就擒。
没撤走的草军依靠院落，窄巷，砖垛搞偷袭。打冷枪，放暗箭，唐军倒一时没了办法。
这时候，突然不知在何时何地有人喊了一声：揍他狗日的。
院门突然打开，从里面有人拿着砖头瓦片开始向草军砸去。
还有人冲了出来，开始捡地上的箭。草军不解，战争让平民走开，这些人出来捡箭干什么。难不成要与自己一起守卫长安？
这些人捡够了箭后，对着草军嘿嘿一笑，然后，撒腿就跑。向唐军跑了去，将箭送到唐军射手的手上，然后，用手一指：看，刚才那堵墙的后面就有一个草寇。往那射。
长安居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现在他们用行动投了票。草军仍草寇。
依靠群众，事半功倍。
唐军在长安居民的帮助下，终于肃清功夫军残兵，从而彻底占领了长安。
多感人的一幕，军民齐心，共战来敌。这是一件可以记于史册，宣传一千年的好事情。
可惜长安居民马上就会发现，他们赶走了狼，却迎来了虎。
唐军收拾功夫军，转身就变成了唐寇。他们冲进民宅，抢金帛，掠姬妾。群众大惊失色，苦思不得其解，刚刚我们还是并肩作战的亲密战友，今天一转眼，就变成了我为肉鱼，你是刀俎。
所有的人都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是人心，而不是财富。他们捡起了金银珍宝，却将人心丢弃在地，草军如此，唐军亦是如此。现在草军已经付出了代价。唐军为他们可耻行为买单的时候来得更快。
到了这一天的夜晚，黄巢杀了一个回马枪。
黄巢仓皇出逃，在惊魂稍定后，各方情报汇集而来，他终于看清了形势，进攻长安的不过是唐军的一前锋，他更打听清楚了，那些人正忙着在长安城内发财。
黄巢擦擦满额的汗，啐了一口痰，原来被耍了，小的们，咱们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唐军惨败，他们发了大财，身上八个口袋装的全是贵重物品。平时觉得珍重，现在只会沉重。身上带了这么重的金银沙袋。别说打仗了，就是跑路也抡不开脚。
唐将唐弘夫、程宗楚战死富贵场。王处存身负重伤，保得一命，逃出生天。
只一日，草军又攻进长安，这座辉煌的城市又换了主人。
黄巢站在城头，他望着失而复得的长安城，心中燃起了熊熊怒火，他已经听说了，长安的这些居民都不是良民，他们竟然帮着唐军攻击自己的部队。
我要让你们永远记住谁才是这里的老大。
愤怒的黄巢下达了报复的命令：将那些帮助过唐军的全数诛杀！
一时间，长安惨叫不绝，血流成河。黄巢用最血腥的方式向长安宣告：我黄巢又回来了。
骇人的黄巢吓退了很多兵，参与围攻的王重荣，拓跋思恭一开始也想进长安城打打秋风，可唐弘夫们为了垄断长安抢劫市场，把住大门不让进，现在，唐军大败。草军血洗长安。他们拔营上马，跑了。
7.4 奇怪的太监
唐军败退的消息传到凤翔，郑畋只能扼腕叹息，唐军刚刚出现了好的势头，这一下损兵折将，反攻长安又要从头开始。
果然，长安一败后，唐军又纷纷祭起了乌龟功。但也有一些消息让郑畋兴奋，他最近收到一些风声，南面有些人终于开始有所行动了。
一个人领着一万多的兵在向草军进攻。
这个人不是他期待的高骈，而是个太监。
太监？以脸谱来论，关公是忠义的红脸，曹操是奸诈的白脸，张飞是莽撞的黑脸，太监嘛，自然是阴不阴阳不阳的奸相，就像《新龙门客栈》里的太监一样，练了诸如葵花宝典之类的武功，没事就在皇上面前拍马屁，然后在背后陷害忠良。
这样想，其实也没错，太监确实没多少好鸟，但是一篮子臭鸡蛋里多少还能挑出一两个好的。总有少数另类太监他们不把自己当成后宫服务员，而是自认为朝廷公务员，遵守着效忠圣上的思想，为帝国办实事的。
眼下这个领兵与草军对抗的太监就属于后者，其他太监都忙着跑到成都接着伺候主子，他还在地方组织兵力，负隅顽抗，梦想着反攻长安，好变天呢。
这个人，我们以前见过，他曾经当过宋威的监军，还偷偷地招降过王仙芝。
他叫杨复光。福建人，本姓乔。至于为什么到后来姓了杨，你们也能猜到，他认了杨姓太监做干爹。
唐末年间，除了去势这点，最风光的职业非太监莫属了。不用说王侯将相了，就是皇帝，太监让他晚上去东厢房睡，他不敢去西厢。
于是，杨复光从小被阉割了，送到了宫中。认当时的大太监杨玄价做义父。
杨玄价马上就发现了这个义子的不同之处，别的人要么在苦学宫中礼仪，要么学习斗鸡斗鸭下棋游戏之术，以后好有机会逗皇上开心。可这位杨复光平时不是捧起一本兵书看，就是舞枪弄剑。
杨玄价断定，这必定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他将能做出一些大事来。
杨复光长大后，杨玄价格外提拔，将他送到地方当监军。
杨复光的故事告诉我们，没事时，也要读读书，练练本事，机会总是属于有准备的人。现在杨复光苦读的兵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虽然他名义只管政治生活，打仗的事还不一定轮得到他。
所谓监军，就是军事工头，作战有军官去，太监们只需坐在家里，静候佳音。打胜了，自然可以分一块蛋糕，打败了，把责任全往将领身上一推就可了事。这是旱涝保收的好工作。
所以，监军这个东西很不受军官欢迎，大将在外，君令都有所不受，难道自己还要听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监督。所以，有些大胆的军官就会故意找找监军的乐子，比如在训练时，说上一些专业词汇。其具体情形就跟现在公司IT部门喜欢跟其他员工说双通道、死锁之类的词一样。
可是，地方上的将领马上发现了这位监军有些不同，这位同志不但懂得军事暗号，没事还要主动提点专业性问题。一开始，将领还是不服，认定这个人不过读了二本兵法手抄本来显摆一下。可深入交谈后，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个太监不简单，此人虽然一脸阴柔之气，但只要谈起行军打仗，却是神采飞扬，头头是道。
难不成这个太监真的懂兵法？他们决定试一下，看看他是不是个夸夸其谈的人。
到了真正要上战场了，将领去请示杨复光：“我们要出征了，你有什么指示吗？”
杨复光两眼发火：“是吗。那我也去！”说完，他转进内室，过一会出来时，已经是披甲戴盔。乍一看，安能识他是阉人？
将领笑了，好嘛，是驴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这是你自己要求的，可怪不得我。
到了战场上，他们彻底服了。这位杨复光不是赵括，真的有领军之术作战之才。作战时，冲锋在前，指挥若定。连取数场胜利。
杨复光也因此在军中树立了威信，他已经向世人证明，没有了下面，仍可以凭真本事取得应有的尊重。
史书上记载，很多军官在与这位监军接触后，都十分敬佩他。
这里面，有一个人是他的粉丝，我们以前见过他的大名：周岌。那位将大诗人薛能赶出许昌，自己做了老大的军官。
现在，周岌要请他的偶像——监军杨复光吃饭。
一提到有人请吃饭，本人很高兴，白吃谁不吃啊。可是，在很久以前，请你吃饭的潜台词是请你上路。
史书记：岌尝夜宴，急召监军杨复光。夜宴，电影大家都看过，前面是吃吃喝喝，后面全是杀人勾当饭。
周岌要杀杨复光？
是的，周岌有这个想法，最近他的地盘上来了一伙客人，这伙客人从长安而来，给他带来了大齐皇帝黄巢的亲笔书信，内容不用说了，你懂的。
周岌内心很纠结，这天下谁做皇帝，他本来不关心。他烦恼的是要做选择题，是选在长安的黄巢，还是选成都的李儇呢？这两位谁才是最终的胜利者？
周岌想问问杨复光，他知道自己的监军是个厉害的人，肯定对时局看得比较清楚。于是准备了饭菜，叫人去请杨复光。他心中已经有个计划，如果杨复光说唐朝已不可救，他就准备杀了这个监军作为投名状交给驿站里的大齐使者。
7.5 夜宴
许昌（河南许昌）。
城里的招待所刚来了敌军使者，这会，周岌就要请自己夜宴？杨复光不是笨蛋，他稍稍想了一下，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宴无好宴，去还是不去？一千多年前，刘邦也碰到过这样的问题，刘邦有个樊哙拿剑护卫，更有个吃里爬外的项伯暗中保护。杨复光拿什么赴鸿门宴？
左右劝：“姓周的可能已经跟贼人搭上线了，这次估计要干掉你，我们不上这个当！”
杨复光摇头，回答道：“话虽然这么说，可是，为了义气也管不得这条命了。”
杨复光去了，他干脆连保镖都不带。说明一下，杨复光是有保镖的，这些太监，特别是干监军这种工作的太监喜欢收干儿子，权柄越大的，收的干儿子越多。这些干儿子都是作战出身，武艺不说胸口碎大石，但铁拳砸个脑袋是不成问题的。
杨复光不要，反正带保镖，也不一定可以打遍周府，人多坏事，这是去赴宴，不是黑社会谈判数人头。况且杨复光这回决定来点文的。
杨复光无枪匹马来到周岌家，他踱进客厅，仔细观察，瞅瞅屏风，看看幕布，并没有发现什么持刃暗藏的士兵。他稍稍放了心，看来周岌还没有下定决心，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就好办了，对于思想动摇的人，他有说服的把握。在这一点上，他可能比郑畋还要强上那么一点点。
郑畋一上来就跟军官说：“同志们，咱们为唐朝奋斗吧。”
郑畋的这套说辞差点失败，他输在没有摸清对方的想法。
杨复光决定试探一下周岌的真实想法。要让一个人说出心里话，有什么吐真剂当然最好不过了，酒就是一种吐真剂。
喝酒，吃饭，劝酒，夹菜。两位同事客客气气，其乐融融。过了一个多小时后，酒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杨复光要玩点煽情的。
杨复光先从大唐高祖化家为国说起，再到唐太宗平天下，创盛世。唐玄宗富裕万民。这是一个辉煌的时代，我们传承的是世界上最值得骄傲的文化。
直说得周岌点头如捣蒜，也不禁热血沸腾，面色发红。
杨复光一直在看周岌的表情，当他看到周岌神情异常时，他知道，对方的情绪已经被调动起来了。
接下来，是该飙戏了。
杨复光饮尽杯中酒，然后一扫酒桌，猛不然的就伏在桌上痛哭起来。
他哭得很伤心，像一个丢失玩具的小女孩。
周岌被这一哭搞得措手不及，看着平日里洒脱的监军在自己面前哭得这么软弱，他也不禁有些鼻子发酸。
过了很久，杨复光抬起头，他已经内牛满面。是时候了，该鼓动对方的时候了，他一擦眼泪，直视周岌，大声说道：“大丈夫要知道感恩，你从一个匹夫成为公侯，为什么抛弃辉煌的大唐，而去向黄贼称臣？”
周岌低头，是啊，跟三百年唐朝比，黄巢的大齐差到天上去了。他的泪水也不禁流了出来，他说道：“我是因为敌势太强，自己没办法单独对付他们，所以请你过来商量一下啊。”
杨复光放心了，这就好办了。古话说：篱牢犬不入。只要思想把好关，退敌的办法总是有的。
他跟周岌洒酒起盟，起誓忠于唐朝。做完这一切，杨复光轻轻地告诉周岌，那些劝降将军的长安来客已经被我的义子干掉了。
周岌的退路已经断绝，可是，现在进攻草军，反攻长安还是一个梦想。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们缺少兵力！
杨复光早就有一个办法，他嘿嘿一笑，对周岌说：“你先支付给我三千兵，我再去蔡州找秦宗权那里要点。”
一提秦宗权，周岌就有些头大，这个家伙名义上属自己管辖，可是平时仗着兵多，从来不听调动。杨复光能从他那里去分兵，当然再好不过。
可他有个疑惑，秦宗权小气得很，又是谁也不买账的主，杨复光你能要到他的兵吗？
周岌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杨复光笑笑，这你就不要管了。你把你的兵给我就是了。
周岌点头，拿起花名册，点给杨复光三千大兵。
7.6 借兵
蔡州（河南汝南县）。
男儿有泪不轻弹，杨复光这位半边男儿用一场眼泪就赚了周岌三千精兵，现在他要去忽悠秦宗权。
我们在前面已经看过，秦宗权在唐末造反榜上排行第二，在他的上面，是老大哥黄巢，在后面，是大胆的董昌。
秦宗权的资料很少，蔡州人。生于哪年哪月没有记载，但死亡时间却有详细记录，这说明这个人生的一点也不伟大，死的时候却弄出了大动静。
能死得轰动的人都有两把刷子，秦宗权就是一个厉害角色。
他很会把握机会，秦宗权以前跟周岌是同事，都在许昌当军官。当去年那个漆黑的夜晚，周岌引兵杀回许昌，驱逐薛能时，他在外地出差。
他受薛能的委派，正在自己的家乡搞招兵工作。等许昌兵乱的消息传来，他马上拉起了讨伐周岌的旗号，唬的蔡州节度使为他忙前忙后，招兵买马，等兵马到手后，秦宗权过河拆桥将蔡州节度使直接赶了出去，自己占据蔡州，成了割据的军阀。
从此，秦宗权天不怕地不怕，不服领导周岌管理，不听中央调动。他所恃的当然是他手上的兵了。
21世纪最宝贵的是人才，一千年以前还是这样，那时的热门人才就是士兵。现在杨复光要去跟秦宗权要兵，这不是与虎谋皮？
周岌有些不相信，他等着看杨复光的笑话。
杨复光领着三千新手下来到蔡州。手下说：“杨大人，等会我们进去了，姓秦的要是老实肯借兵就好说，不然，连他的蔡州也占了。”
杨复光摇头，下了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命令：“就地休息，等我领兵回来。”说完，杨复光单人单骑进了蔡州。
秦宗权早就在等他，还摆了一桌好酒好菜。
喝酒，吃菜，中国人办正事之前总要搞一些外围动作。
吃完后，秦宗权问：“杨大人，要不要叫点歌伎搞点余兴活动？”
说一出口，秦宗权就自觉失言，我们杨大人是没办法余兴的。真是口不择言，得罪朝中贵人。
杨复光不在意，他摇了摇头，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你借我三千兵！”
秦宗权直勾着眼看杨复光，要我的兵，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可是杨复光迎上那目光，毫不退缩。他用眼神告诉对方：“是的，这兵就算是你的命，我也要借。”
有那么一会，秦宗权就准备摔酒杯为号，叫外面的人冲进来干掉这个死太监。可他想了想还是克制了这个想法。秦宗权望着面前一脸淡定的杨复光，也觉察到了一些东西。这个人敢这么大胆，必有所恃吧。于是，秦宗权的脸色和缓了下来，他对杨复光说：“杨大人该是给我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吧。”
杨复光点头。他喜欢聪明人，秦宗权无疑就是聪明人。下面，他要开出条件，他知道自己开出这个条件后，对方会计算得失，从而顺利达成交易。
杨复光问：“你以前是许州的牙将？”
秦宗权拒绝回答。
杨复光又问：“你后来赶走了蔡州刺史，自己当了山大王？”
秦宗权以沉默作回答。
杨复光终于肯点题了：“你想不想转正？你想不想当大官？你想不想以后做上防御使，甚至是节度使？”
秦宗权眼睛亮了。这样的话，他喜欢听，他开口了：“杨大人接着说。”
杨复光说道：“你借我三千兵，我用他们去攻打草寇，胜利了，算你的功劳，失败了也算你的苦劳。无论怎样，我都会奏报皇上，为你求官。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秦兄应该不会拒绝吧。”
哈哈大笑：“好，成交。”
韩非子在《说难》篇里写道，要说服对方，不在乎劝说者有什么才智，也不需要口才，也不在于胆量，真正的困难在于了解对方的心理。在于掌握对方的需求。
周岌需要名声气节，杨复光给了他。秦宗权需要名分，杨复光亦能给予。
现在，杨复光连借条都不用打，就从秦宗权手上弄到了三千兵。等他领着新手下出蔡州时，所有的人都不解，当年，某电视台吹嘘，开一辆桑塔纳进去，开一台奥迪出来，现在，进去一个不带把，出来三千个带把的。
他们不知道，这是杨复光的过人之处。
在接过三千兵没多久，杨复光说到做到，果然为秦宗权求了一个防御使的官职做。
杨复光本事这么大？想升谁的职就升谁的，有这种本事的不是只有田令孜吗？
杨复光也是有这个本事的，现在很多人都有这个本事，只要能与成都的小朝廷联系上就能拥有这种本事，李儇在逃到成都后，就下了一道命令：只要出兵攻打草军的，都能看情况给官做。
杨复光只不过掌握了这条信息，又拥有了与上面沟通的管道。
信息决定一切，管道决定成败。
现在这笔买卖皆大欢喜，秦宗权成功转正，还升了官，有了大唐的金字招牌，招兵买马就方便得多了。果然，没多久，安徽寿县一个名叫王绪的杀猪佬突然不杀猪，改杀人了，纠集了五百民众，冲进了县政府，干掉了政府官员，又杀出县城，拉起一万人的队伍，转而攻陷光州（河南潢县），自称代县长。
王绪干了大事后，主动找上了秦宗权，愿意给秦宗权当个小弟，以后跟他混。
三千人，马上换来了一万的兵马。秦宗权偷笑，自己这笔生意赚大了。当然，他要是知道这一万多人里有一些人在后面搞出的名堂比他还要大时，就不会这么高兴了。
这是后话，按下不提。
现在的杨复光是高兴和兴奋的，兵有了，是该进军的时候了。
7.7 投资客王建
杨复光领着六千多兵，向长安进军，在路上又招聘了一些士兵，凑起了八千人。杨复光杨公公还别出心裁，将这八千人分为八都，安排了八个都将，从人员编制上算，该是八个团长。
杨复光算是特别行动旅的旅长。
这八位团长都是猛人，有很多在后面搞出了大动静，比如韩建，比如鹿晏弘，比如王建。这些人有的当上了枭雄，更有个别厉害的从枭雄班顺利毕业，当上了皇帝。
现在我们重点介绍一下王建。
这位哥们是河南舞阳人，长得很有福相，隆眉广额。百度搜了一下，还算比较帅，史书记：状貌伟然。
王同学是个投机客，就像现在的人股票好时炒股票，房价涨时炒房产。他是什么赚钱干什么，年轻时杀过牛，偷过驴，还曾经贩过私盐。就是没干过种田磨豆腐这种吃力的老实事。
现在天下大乱，当兵有前途，王建投到蔡州当了一名兵。
好吃懒做的投机分子不受欢迎，此人名气不好，可能是杀牛时偷过牛下水，要么是没遵守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规则，动过家乡的驴，又或者是卖盐时不够秤。反正乡亲们对这个人没有什么好话说。放到今天，王建的罪过跟上网偷菜，上床潜规则女演员一样让人不齿。乡亲们给王建起了一个外号叫贼王八。王八已经够损的了，还要加个贼字，可见乡亲们恨此人入骨。
可王建毫不在意，走自己的路让别人骂去吧。他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会让背后那些指指点点的人知道，你们口中的王八才是真正的人中龙凤，本人以后夺取的成就会让你们伏首称服。
我流氓，我骄傲！
后来，他果然成功了。
据说，王建的乡亲们相当困惑，这个偷驴摸鸡的货怎么还成功了呢？为什么我们老老实实种地，却从来不知成功为何物？乡亲们的不解是正常的，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有一种成功人士也是通过流氓练成的。在乱世中，这个比例还不低。
他们一直以为，只有老实才是成功的不二法门。
其实成功的道路千万条，就好像修炼绝世武功一样，有像郭靖那样一招一式，一气一力练上来的，也有走捷径的，比如服灵丹看奇书靠前辈转输功力。后面这一种，据我所看的那些武侠书里，还占了绝大多数。
所以，不要相信世面上有些成功人士出书忽悠的，什么我的成功大家来复制，什么老实才能成功。这是鬼话，整个金庸武侠里最成功的人士是大流氓韦小宝，唯一个以老实人而成功的是郭靖，这还是娶了一个滑头无比的黄蓉进行了互补才取得辉煌成就。
可是，我只知道了现象，却不能解释。为什么流氓混混比较容易成功呢，我没有成功过，所以没有经验去总结答案，如果你知道，请告诉我。
回到本文，王建当上兵以后，升职升得很快，没多久，就当了大队长。在跟了杨复光后，又成为了八大都头之一。
从此，王建跟着杨复光东征西战，博取功名。他靠上了一个好的领导，成功？他已经上路。
在接下来的征战岁月，杨复光再一次证明了自己的军事才能。他用这八千人北向运动，声援郑畋。在一次交战中，甚至击败了在草军中号称勇将的朱温。
但用这八千兵打到长安城下依旧是不可能的。这些兵不是八千特种部队，顶多也就属于加强版的游击队，没事偷袭一下草军是可以的，但要真正攻到长安城下，还差些兵力。
要说现在有一支唐朝军队具备进攻长安的实力，并能与草军决战的话，那只能是高骈的淮南军。
